六月四日,在今天和歌山县内的一座名为九度山的山脚下,一个已经生命垂危濒临升天的老头儿拉着他的儿子,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 “你……你记住……将……将来……丰臣家……和德川家必有……一战……如果……如果不出意外……丰臣家……必亡……到了……到了那个时候……你……你……”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儿子一看老爹话都没说完就要走,连忙高声呼唤。
于是已经都快闭眼了的老头被喊声再度叫活,他努力睁开双眼,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你自己看着办……不要……不要放过……建功立业的机会……”
说完,手一松,眼一闭,头一歪,不管身边的人再怎么叫再怎么摇,都没了反应。
他死了。
真田昌幸死了。
这位曾享有武田信玄之眼、鬼谋军师等荣誉称号的天才智将,就这么死在了一间破木屋中。
且说在关原合战之后,正如他当年所料想的那样,分裂成两股势力的真田家也面临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作为胜者的真田信幸升官发财,而作为输家的自己和信繁,则面临着人头落地的危险。
好在真田信幸拼死求情,甚至表示宁可不要封赏也希望保住父亲和弟弟的性命,再加上其岳父本多忠胜也帮着一块儿求,德川家康这才算是开恩放了两人一条生路,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昌幸和信繁父子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如老婆孩子之类,都被流放到了九度山(和歌山县内)拘禁,其实等于就是无期徒刑。
九度山在今天的日本也差不多属于深山老林一类的地方,在那年头那更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不毛之地,所以在那里的日子肯定是很不好过——好过家康也不会让他们去,为了生计,真田昌幸父子二人甚至还得做点小手工制品拿出去卖钱。著名的“真田纽”,便是在这两位被软禁的期间所发明的,为的是弄点新产品,好多卖些钱。
真田纽实际上就是木棉做成的带子,增加宽度以保证其使用质量,一般用来绑木箱子之类的东西,现在淘宝上还有卖的,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买两根回来业余时间练习练习捆绑。
昌幸在临死之前,预言了丰臣家必亡,他之所要对儿子说不要放过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其实是想让他在适当的时候去投靠自己的大哥,趁着还有仗打的时候捞一票功勋,也就不用继续在这深山老林里过苦日子了。
可惜的是,这番临终前的肺腑之言,却并没有被真田信繁给听进去。
当然,这是后话,以后再说的话。
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当月二十四日,又有一位叱咤战国的风云人物蹬腿去了他界,那便是加藤清正。
且说在陪同秀赖见完家康之后,清正走水路回熊本领地,没想到在途中突然发病,且很快就被随同的保健医生宣告医治无效,连话都说不出了,等到了熊本,早就已经奄奄一息,再让各种名医来看,人家也只能是摊手摇头,就这样,他死了。
死因通说是梅毒病发,病根是当年在朝鲜打仗时乱来的恶果,由于这事儿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靠谱,所以在后世,更多的人认为造成加藤清正死去的真正原因是家康下了毒手——在二条会见的时候给清正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比如有毒的馒头。
日本的馒头和中国的不一样,一般是用来当点心的,而且做工也很精细,在物资匮乏的当年算是招待贵客的上等玩意儿了。
据说端给清正的那份馒头被德川家的人用毒针给扎过,针尖儿上涂着他们家祖传的慢性毒药。
个人觉得这事儿应该是后来的人自己给编的,因为那年头日本的毒药技术还远没有发展到这等凶残的田地,更重要的是德川家康也远没有傻到如此的地步。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确实存在着很多只要通过杀人便能办到的事情,但不管是在何时,杀人灭口都永远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而且,如果你的杀人行径被证据确凿地为天下人所知晓了的话,那么你将永远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以德川家康的性格来看,是绝对不会选择这种只有地摊文学编撰者才能想出来的手段去解决问题的。
更何况加藤清正本身就没有跟德川家康动刀动枪的意思,人家早就认可了老爷子日本第一把交椅的江湖地位,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苦去下毒?
后人之所以要把清正的死算在家康的头上,一来是因为这事儿确实是很容易就推理到老爷子头上的,尽管没证据但动机很确凿;二来是由于加藤清正本身的人格魅力就很高,像地震加藤啊,朝鲜打虎啊之类的故事数百年来一直在日本民间被广为传颂着,所以老百姓们当然就不太希望这么一个人物的死因居然是花柳梅毒。更何况为丰臣家尽忠而死于家康之手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算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了。
于是……也就只能对不住家康老爷子了。
顺便说一句,加藤清正的嘴巴很大,大到能轻松地把拳头放入其中的程度,这是一种难度系数非常高的耍宝技能,一般人根本做不到,不信你可以试试。
几百年后,多摩(东京都内)有一个小伙子因为非常喜欢清正,所以也想模仿他口吞拳头,不料还真的给放进去了。
这家伙便是后来的新选组局长近藤勇。
话题有些扯远了,还是继续说回原来的时代吧。
总体而言,在二条城会见结束了仨月之后,天下大名已经基本达成了共识:德川家和丰臣家的战争已经势在必行,除非丰臣秀赖真的能够觉悟到自行砸毁大阪城,交出全部领地,然后再把自己给里三圈外三圈地绑上五六根绳子,一步三磕头地从大阪走到江户表示全面臣服,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绝不再想闻达于诸侯。不然,谁都无法避免战火的再燃。
为此,各路诸侯们纷纷做起了准备,以便那天真的来临了,也不至于临阵磨枪手忙脚乱的。
所谓准备工作,其实也不外乎就是备战,屯粮,攒钱,买武器。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某诸侯在发家致富过程中所发生的一件浪花般的小插曲。
话说这萨摩大名岛津忠恒,自打把琉球给弄到了手之后着实是过上了好日子,因为琉球诸岛怎么说也是大明朝的重要贸易点,同时路过那里的西洋船只也不少,光是依靠那里做点生意,便能得到相当可观的收入。
为了更好地控制琉球,为了更好地赚钱,在庆长十六年(1611)年初的时候,萨摩方面出台了一套囊括琉球贸易、体制、人民意识形态以及经济制度四方面的法律法规。
这应该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部针对海外殖民地所制定的政策,所以还是很有必要来详细扯淡一下的。
首先是贸易方面,共分四条:
第一,没有萨摩的许可,不许在中国采买任何贸易物品;
第二,不经萨摩允许,琉球的任何商船不可开往他国,包括日本其他大名的领地;
第三,不许在未经萨摩允许的情况下和包括日本其他地方在内的商人展开贸易;
第四,严禁将琉球人贩卖至日本其他地方,也严禁琉球人去其他地方。
以上四条,主要目的是剥夺琉球的贸易主权性,以此独占利益,一切向钱看。
接着是意识形态,或者说社会治安,也是四条:
第一,琉球老百姓如果对琉球的代官甚至是琉球王府有任何不满,都可以直接向萨摩方面委派过去的奉行申诉,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第二,禁止街头斗殴,吵架;
第三,不许强买强卖;
第四,严禁赌博和其他有悖人道的事情。
这几条看似跟一般的法律没甚区别,但实际上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所谓“对王府不满就向萨摩申诉”,其实就意味着,对于琉球人而言,原本至高无上的本土王权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从外面过来的萨摩殖民政权,而这也正是萨摩人的本意——培植琉球老百姓的被支配意识,只要如此做上几十年,那么后世的琉球人将只知有萨摩而不知有琉球。
再然后是分配体制,有五条:
第一,三司官受萨摩支配,遇事不得擅专;
第二,无官职者不许领官俸,包括原本的王族在内;(www.daowen.com)
第三,女性一律不准领取官俸;
第四,严禁将他人变为自己的奴仆,严禁在琉球境内搞任何买卖人口的勾当;
这几个条款的意思大多比较明确,主要是把琉球原本的权力者给变成维持会长,同时再控制宗教势力泛滥,不准买卖人口和将人变成奴仆,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些人因为太有钱而买了过多的人口变成一方豪强,这对萨摩的殖民统治有百害而无一利。
最后是经济制度,不多,两条:
第一,除每年固定年贡之外,还须向萨摩大名贡上贡品,至于贡什么,贡多少,则由萨摩奉行官决定;
第二,度量衡制度一律改成日本的。
这两条全然没甚内涵,纯粹就是赤裸裸的榨取。
总共十五条,所以也称钦定十五条,可以说是条条见血,招招致命。拟写完毕之后立刻分发给了原琉球国各官员,要求他们仔细阅读之后签名,以表赞同。
这事儿进行得还算顺利,虽说大伙都明白这是当了婊子要立牌坊,你签了他要搞十五条,你不签这政策一样要推行,但除了一小撮极端强硬分子之外,绝大多数琉球官员还是很给面子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那一小撮,其实具体算来也就一个,不说你也能猜着,亲方谢名利山。
不过这人现在说好听点叫被软禁在学习班,说难听点就是个被囚禁的劳改犯,签名本身就是个走过场的形式,所以那种已经人畜无害的家伙爱签不签,无所谓。
就这样,琉球王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实质性权益,终究还是被全盘掌握到了萨摩人的手里。
然而,正当岛津家上下指着琉球当一回老母鸡给自己多生俩金蛋的时候,一场合乎情理之中,却又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件。
且说那位琉球的亲方谢名利山,虽说是跟尚宁王一块儿被带到了萨摩参加学习班,以便成为一名合格的17世纪新型萨摩人才,可由于这家伙可能是大脑构造有些特别,尽管别的琉球官员都已经能够毫不羞涩地说出“爷是萨摩人”这五个字了,可唯独这位谢名亲方,别说让他自称萨人,就连琉球诸岛的归属问题,那厮都毅然决然地坚持着那地方乃大明藩属这样相当反动的学术观点,除了特立独行地不签那钦定十五条之外,他还念念不忘反攻琉球,成天就念叨着一些诸如一年准备,三年反攻,五年作战,十年成功之类的口号,看样子是打算跟岛津家血拼到底。
对此,岛津家倒是显得相当大度:谁家还能没个忠臣良将呢,让他去吧,只要用点心思,好好改造,是块石头也能给他焐热了不是?
就这样,当那些经过改造并被鉴定为合格的琉球战俘们一个个地从学习班里毕了业,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并走上了各自工作岗位的时候,只有谢名利山,依然被留在了学校,继续接受教育。
这一年九月初的一天,某中国宁波商人自长崎来到了萨摩,想做点买卖赚一票,在生意途中,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跟谢名利山搭上了关系,两人见了一面。
在双方四目相交打过招呼之后,利山一听说对方是从中国来的,立刻泪流满面仿佛是见到了几百年没碰过头的亲戚,他一边哭一边就当场跪了下来,还磕起了头。
宁波老板吓坏了,心想自己是个做生意的,又不是打劫的,你看到我又哭又号地作甚?于是连忙扶着利山说道: “谢名兄,有话您就说吧。”
“老板,不瞒您说,我有要事相求。”
看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利山,宁波老板说了一句我们中国人经常说的台词:大哥您有话就讲吧,只要小弟能做的,肯定帮你做了,你就别再哭鸡鸟号的了。
谢名利山一听这话,连忙抹了眼泪擤了鼻涕,把手伸到怀里,从内侧袋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张纸,然后一边抽泣一边说道:“这……你把这……这个……交给明朝的大皇帝。”
宁波老板生怕利山看多了海瑞的故事然后在里面写了些骂人的大不敬话从而使得自己也跟着沾包,所以在接过之后,又问了一句: “我能打开看看吗?”
“请看。”
打开并仔细阅读之后,宁波老板面容一下子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 “小弟一定不负大哥之托,将它带到北京。”
“多谢了!”
夕阳下,宁波老板抱拳告别,转身离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然后,被萨摩士兵当场拦截在了某路口。
谢名利山的一举一动都受着严密的监视,这种又是哭喊又是给申请书的行为,当然没可能躲过萨摩特工们的法眼。
拦住之后就是搜身,因为不曾有过地下工作的经验,所以宁波老板很快就被他们从自己身上找到了那张纸。
那果然是一封信,收信人是明国皇帝:万历。
主要内容是谢名利山想请明朝派援军帮助自己收复琉球那沦陷的江山,并且还在信中提到了自己是中国后裔,以博取对方的好感与信任。
在信的最后,他还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琉球三司官,亲方谢名利山。
证据确凿,这厮是想翻天。
岛津家久和他爹岛津义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点,那就是忠恒是一个相当刻薄严厉的人,尤其对于想要给自己添堵造事的主儿,他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当月,忠恒便下达了处决谢名利山的命令。
不仅判了他死刑,还没打算让他好死。
具体的行刑方法是把利山给丢在锅里煮了,就跟后来李自成煮福王朱常洵一样,只不过萨摩人没那么恶趣味,还不至于到吃人肉的地步。
在临上锅的时候,谢名利山还为后世留下了一个很老套的传说。
前面已经提过了,这是个大个子,身高有一米八,在当年的日本算是魁梧巨汉了,所以是由两个萨摩士兵给押着上的法场。
到了锅沿,都要把他往下推了,结果这谢名利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挣断了绳子,然后一左一右抓着那两个萨摩兵,纵身那么一跃,三个人便齐齐掉入了那浓雾滚滚的沸水之中。
周围人一看这场景,慌不迭地灭火的灭火,抽薪的抽薪,但最终还是慢了一拍——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别出谁是谁的三具尸体。
无奈之下,萨摩人只能把这三位一同下了葬。
听起来似乎跟中国的干将莫邪相似度挺高嘛,反正都是传说,山寨一下部分情节也是很正常的。
谢名利山之死,让尚宁王大哭了一场,毕竟这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到死都不肯低头的家伙,可谓是琉球王国最后的忠臣。
而尚宁王这位亡国之君在后来的日子里对自己败了祖宗的家业一事耿耿于怀,一直到死都没能原谅自己,特意下了遗诏,说是不要把他给埋到琉球先王的祖坟里。
宽永十三年(1636),琉球第二尚氏第八代国王尚丰王,被萨摩藩剥夺了国王称号,只称“国司”,虽说后来又经各种渠道而被重新恢复,而且中国方面也一直认可琉球的王国地位,但从实质上而言, “琉球王国”这四个字,却早已经成了一个被埋入黄尘史册的历史名词罢了。
至于岛津家,则着实赚了不少,不光有从西洋来的先进玩意儿,还有各种吃的喝的,最具代表性的当属红薯,那玩意儿是在公元1604年的时候被传到了琉球,后来再通过琉球进了萨摩。
萨摩这地方其实挺穷的,因为当地的土地质量很差,要是光靠种地的话那基本上要饿着一大半,所以这种起来方便产量还高的红薯一到,便立刻成为了人气物,久而久之甚至变成了萨摩特产,直至今日,日本人说起红薯,总会称其为“萨摩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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