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传到骏府之后,德川家康立刻派出使者前往京都开始上下打点,目的只有一个:务必要让后阳成天皇立政仁亲王为太子。
除了不能让跟丰臣家有一腿的八条宫当太子之外,更为重要的是那政仁亲王今年不过十二岁,正是年幼无知尚且未婚的单身小正太,而德川家康的侧室梶夫人在这一年的一月二十七日,为家康生下了幼女市姬。
家康是打算把市姬嫁给政仁亲王,将幕府的血给引到皇室去。
说起来,这个梶夫人,其实也是很有一段扯头的。
虽说是当了别人的小老婆,不过她的出身却并不低,其爹名叫太田资康,乃是那个造了江户城的太田道灌的后代。天正十九年(1591),十三岁的阿梶来到了家康的身边,一开始做的是侍女,然后因被看上而做了姨太太。
据说看上她的时候,还有一个故事。
有一次,德川家康正召集群臣开大茶会,大家伙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说着说着,家康突然问了个问题: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好吃。
于是底下一片议论纷纷,有的人说肉最好吃有的人说生鱼片最好吃,几十个人有几十个不同的答案,谁都不肯服谁。
望着争成一片的大伙,家康笑而不语,正巧有个侍女上来倒茶,于是他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说呢?”
小姑娘很认真地想了想: “是盐。”
家康追问: “为什么?”
“因为在好吃的菜肴,若是没了盐,也会变得不好吃。”
“那么,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不好吃呢?”
“还是盐。”
“那又是为何?”
“因为再好吃的东西,只要多撒了一把盐,往往也会变得难吃。”
底下瞬间变得一片寂静。
在这天的茶会上,坐着的都是德川家谋国谋天下的重臣,像本多正信这种公认的高智商精英也列席在座,但关于家康的这个好吃不好吃的问题,所有人一致认为,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的答案才是最为经典的。
她正是阿梶。
既聪明,又漂亮,所以梶夫人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家康的千万分宠爱。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尽管被收了房有那么好几年,可她却一直都没能怀上孩子,这在德川家康眼里算是比较犯忌的一件事儿,因为在他看来,找小老婆除了让自己爽之外,更主要的就是传宗接代,儿子当然好,女儿也勉强能接受,最要不得的就是啥都不生,眼看着梶夫人都已经年逾三十却依然没能为德川家生下一儿半女的,家康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庆长十一年(1606),老爷子将家中重臣,同时也是孙少爷竹千代跟前近侍松平长四郎的养父松平正纲召来议事,君臣二人说完家国天下之后,正纲正待告辞,没想到家康突然把他叫住,接着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你多年来为我德川家尽心尽力,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今天决定,赏赐你些什么。
松平正纲连忙表示不辛苦,为将军服务。接着又摆出了一张相当勉为其难的表情:不知大人打算赏我些啥?
“让小八做你的老婆吧。”家康依然很严肃。
梶夫人幼名於八,经常被家康很亲切地叫作“小八”。
此话一出口,松平正纲的表情当场就扭曲了。
他知道,自家的主公是个生性不喜玩笑的人,而且还是这种事情,既然说了出来,那就说明肯定是动了心思。
但怎么着也是老大的女人,松平正纲为人比较传统,而且是发自内心地还想再多活几年,所以当下就婉言谢绝了,说自己老妻尚在,不敢接手,大人您还是看看有没有别的单身着的哥们儿,送他们去吧。
德川家康摇了摇头,说我就打算送你一人,而且,我也知道你夫人还活着,但没关系,我并不打算让小八做你的正室,在我这里,她是个侧室,到了你那儿,还让她做小就行了。
正纲这回是真的慌了,他甚至觉得家康并非是真的要将梶夫人送给他当老婆,而是故意用这招来试试他的忠诚度,所以拒绝得愈发死命。
结果就是一个死活要把老婆送给另一个,而另一个死活不肯要。
这样大概僵持了六七个回合,完全失去了耐心的家康最终拍了板,表示你要也要不要也得要,总之,今天晚上我就把她给送你家里。
说完起身就走,不再给松平正纲留下一丝说话的机会。
于是梶夫人就这么嫁到了松平家。
虽说是成了婚,可有了夫妻之名的两人之间却什么也没发生过,因为正纲只要一看到这位大姐就会立刻瞬间马上霎时失去所有一切全部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欲望。
不仅无欲,他还会感到背上阵阵宛如针扎一般的发麻。但怎奈何人都已经来了,想退是肯定退不掉的,于是只能像服侍老祖宗一样把这女人给供起来,整天最好吃最好喝地伺候着,时不时还得带着全家老小去请个安问个好啥的。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梶夫人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不仅常常会感到犯恶心,而且还变得特别喜欢吃酸的,松平正纲不敢怠慢,连忙请了医生过来看,谁知那医生刚一把脉,就立刻道起了喜,说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尊夫人有喜了。
松平正纲顿感晴天霹雳当头一棒,连站都站不稳了。
冤枉啊!
此时的他一定想对天这么大呼一声。
自己这一个多月来,含辛茹苦如履薄冰地伺候着那个活祖宗不算,连手指头都没敢沾她一下,怎么就这么怀上了呢?
谁干的?(www.daowen.com)
在经过仔细调查反复询问,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因素之后,松平正纲终于得出了一个虽然他不敢相信却就是事实的真相:梶夫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爹,不是别人,正是德川家康。
其实在嫁过来之前,她便已经有了身孕,只不过那时候刚怀上,所以既没有内部反应,从外观上也看不出。
松平正纲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并立刻下令将梶夫人送回德川家。
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家康也就不再矫情了,而是很坦然地迎回了自己的宠妾小八,还安排人手照料她待产。
之后生下了个女儿,便是市姬。
家康想让自家的闺女当皇后,这个想法虽说不错,可宫里却自然是不肯乖乖就范的,面对德川家的使者,朝廷公卿们采取了拖延战术——既不答应支持政仁亲王当太子,也不再坚持要让八条宫继承大统,而是清一色地表示再议。
再议就是再看看再想想再等等的意思。
等到什么时候?当然是家康死的那天。
而家康那边也在等,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政仁亲王给扶上位。
就在两边都在傻等比毅力的时候,江户城里出事儿了。
竹千代生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阿江属高龄产妇有关,反正这孩子打生下来身体就很差,隔三岔五地要生病,这次更是连续数日高烧不退,卧床不起,尽管遍请名医,下了良药,可仍然不见好转,小朋友还是整天都紧闭两眼伸直双腿地躺在被窝里。
消息传到秀忠那儿,第一个抓狂的是阿江,虽说这孩子不归自己带,可毕竟也是十月怀胎一脚踩在阎王殿里给生出来的亲儿子,一听说病重,她当下就急眼了,赶紧叫了贴身的侍女,说是一定要去西之丸探望竹千代。
一行人心急火燎地赶到了位于西之丸的竹千代卧房,正要进,却被拦住了:“夫人,少主正在养病,您不能进。”
说话的人是稻叶千熊,一左一右还跪着永井熊之助等几个孩子,他们奉了阿福的命令把守门口,将一切前来打扰之人拒之门外,以便让竹千代好生养病。
已经气急败坏的阿江真想大喝一声滚蛋,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二话不说一把推开千熊,径直闯了进去。
再怎么说也是将军夫人少主的亲娘,所以那几个孩子自然也不敢真的豁出命去挡,只得睁眼闭眼地放行了。
屋子里,竹千代在洁白的褥子上,并盖着洁白的绸被,身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阿福,她手里拿着一碗药,另一个是松平长四郎,他正在给少主换额头上的毛巾。
阿江一见此景也顾不得贵妇人的矜持,惊叫一声儿啊就冲了过去。
“不要过来。”阿福伸出手示意对方停步,而另一只手上仍然端着药碗,“少主需要静养。”
因为是钦定的乳母,所以阿江也不好跟她争什么,只是轻声地表示说自己就是想来看一眼儿子,就看一小会儿,马上就走。
就在两人说话间,竹千代已经睁开了眼睛,然后爬起了身子。
阿江以为小宝贝要找妈妈了,于是也不顾阿福的阻拦,一个箭步蹿到了儿子跟前,一手拉起竹千代的小手,看着他苍白的小脸蛋,唰地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嘴里喃喃着儿啊你受苦了之类的话,并一个劲儿地把竹千代往怀里揽。
所谓母亲,就是即便和你分开很久,即便不曾在一起生活过,却依然会为你的痛苦而流泪的人。
所谓儿子,就是即便跟亲娘生活了一辈子却有时候也会翻脸比翻书还利索的动物。
更何况是刚来人间不过三年却在阿江身边都不曾住过一天的竹千代。
面对阿江,他心中毫无母亲概念,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是一个陌生的怪阿姨,虽说还不清楚她想要干什么,但一种抗拒的本能使竹千代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以最快的速度刹那间从阿江的怀里挣脱,然后转身就扑向了一旁的阿福,接着哭喊了起来: “让她走!让她走!”
阿福用单手拍抚着竹千代的背脊,并将手里的碗给送了过去: “先把药给喝了。”
那时候日本的医疗体系基本上都是从中国给学来的,所用之药也多为汉方,味道很苦,所以竹千代百般推托: “我不喝,你让她走!”
“喝了。”
“不喝!”
于是阿福便不再说话,只是将药碗伸在竹千代跟前,而另一只手也从他的背上挪开了去。
两人僵了一小会儿后,竹千代非常不情愿地捧起了碗,将里面的药给喝了下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扭曲。
阿福笑了: “喝了药,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接着,替少主盖上了被子。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阿江一句话也没说,而是默默地离开了屋子。
走出西之丸后的那一瞬间,她跪地号啕大哭起来。
在哭泣的同时,阿江又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就当自己没有养过这个儿子,从今以后,自己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国千代的身上。
国千代是秀忠的次子,出生于庆长十一年(1606),因为是无关紧要的次子,所以由秀忠和阿江夫妇自行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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