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英法战争爆发，也引发了美国内部的纷争：以汉密尔顿为首的联邦党（Federalist Party）支持英国，以杰弗逊为首的民主共和党（Democratic-Republican Party）则支持法国。1798年7月4日，由联邦党人控制的参议院通过了一项将煽动性诽谤规定为联邦犯罪的法律——《反煽动法》。7月10日，同样是联邦党人占多数的众议院也批准了该法案。四天之后，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总统签署了该法案。该法的基本内容如下：“任何人不得以写作、印刷、出版或发表……任何虚假的、毁谤的和恶意中伤的作品，来反对合众国、国会两院或总统，或使之名誉扫地，或激起合众国民众对政府的仇恨，或在合众国内煽动叛乱，或任何以上违法行为的组合，以反对或抵制合众国的任何法律或其总统的任何合法活动……违者将被处以2 000美元以下罚款或两年以下监禁。”该法允许被告提出真实性辩护，并规定由陪审团决定法律和事实。^[36]

这项“速成”的法律，主要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1800年总统选举中镇压支持杰弗逊的言论。表现之一就是，它只惩罚批评总统和国会的言论，却不惩罚批评副总统的言论（杰弗逊当时担任副总统）。此外，该法规定其将于1801年3月1日（也就是后任总统宣誓就职前一天）失效。这一规定的目的也很明显：如果亚当斯连任总统，则没有必要继续镇压民主共和党人；如果杰弗逊当选，则新政府不可以动用该法来惩罚联邦党人。

在《反煽动法》生效的两年内，至少有24名民主共和党人被依据此法而定罪。其中之一，是当时该党国会议员马修·莱昂（Matthew Lyon）。他发表了一篇谴责亚当斯总统的公开信，称总统“攫取权力、贪图虚名、愚昧谄媚、利欲熏心”。最高法院的法官威廉·佩特森（William Paterson）主持了该案的审理。他指示陪审团确定莱昂写信时是否有意损害国会或总统的声誉，若确定有意，则可判定被告有罪。最终，莱昂被认定有罪，并被判处4个月监禁和1 000美元的罚金。^[37]另一个在当时影响比较大的案子，涉及的是一个叫路德·鲍德温（Luther Baldwin）的人。他因为说了句“就算有人在亚当斯总统的屁股上打一炮，也不管我的事”而被指控违反了《反煽动法》，理由是他说的话“具有诽谤总统的倾向”。这个案件引起了不少民主共和党人的不满。纽约的一份报纸评论道，鲍德温不会对总统造成任何危险，因为没有人会向亚当斯的屁股这样一个“令人恶心的地方”开炮。^[38]

《反煽动法》的出台，以及法院依据该法而作出的一些定罪判决，在当时引发了广泛的抗议。在该法出台之前，麦迪逊就写信给当时的副总统杰弗逊，表达了他的担忧：“国内自由的丧失，都归咎于为了防范来自外国的威胁——不管这种威胁究竟是真是假，这种情况可能会普遍存在。” 法案一经通过，麦迪逊便与杰弗逊秘密商议通过推动各州立法来抵制它。在1798年12月通过的《弗吉尼亚决议》（Virginia Resolutions）中，弗吉尼亚州议会强烈抗议《反煽动法》“对于宪法的毫不掩饰、令人担心的侵犯”。该决议指出：这部法律行使了“一种宪法没有授予的权力，一种为宪法［第一］修正案所明确禁止的权力，一种比其他权力更应当引起我们普遍警惕的权力——因为它不仅限制了［人民］自由检视公众人物和公共事务的权利，还限制了［人民］自由沟通的权利，而这些权利正是维系其他所有权利的唯一有效的保障”。^[39](www.daowen.com)

麦迪逊在1800年通过的《关于〈弗吉尼亚决议〉的报告》（The Report on the Virginia Resolutions）中进一步阐述了他的观点：“拥有绝对主权（absolute sovereignty）的，是人民，而非政府。”^[40]他特意强调了媒体和出版自由的重要性：“回顾美国历史，媒体借助手中的自由之笔，履行了检查公共人物（public men）的个人操守和政策措施的责任。新闻不得被囚禁在普通法的严苛限制中。唯有如此，出版自由才得以成立。”麦迪逊还在报告中指出：“对任何事物的正当使用，都是与某种程度的滥用分不开的；这种情形在新闻界表现得尤为突出。”^[41]

通过《反煽动法》而实施政治迫害的做法，使得联邦党人声名狼藉，并且最终在选票箱前败给了其政治对手。在1800年的大选中，民主共和党领袖杰弗逊当选为总统。这“标志着美国民众以自己的民主选择，谴责和抛弃了对煽动性诽谤言论的惩罚”。^[42]杰弗逊于1801年就任总统之后，很快赦免了所有因《反煽动法》而获罪并且仍在监狱服刑的人。在1804年写给前总统亚当斯的夫人阿比盖尔·亚当斯（Abigail Adams）的一封信中，杰弗逊写道：“我释放了所有因违反《反煽动法》而被起诉、判刑的人。我过去并且现在依然认为，这是一部自始至终都绝对无效的法律。它好比国会命令我们集体扑倒、对一尊金质偶像顶礼膜拜。”^[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