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距与景深是相伴相生的概念，不同的焦距决定了影像有不同的景深。为了展现深浅不同的景深空间，我们需要使用不同焦距的镜头。当然，决定景深的因素还有光圈与物距。长焦距、短焦距镜头都有其特殊的适用之处，而变焦摄影也常常用来表达特定的内涵。

焦距由于摄影机镜头的光学透镜（lens）而形成。摄影机或放映机的金属筒容纳了一组两边或一边有弧度（凸或凹）的透镜，组成一个综合镜头。从物体不同部分射出的光线，通过镜头之后，聚集在底片的一个点上，使影像具有清晰的轮廓与真实的质感，这个点就叫焦点（focus）。而所谓焦距（focal length），正是从镜头之镜片中间点到光线能清晰聚焦的那一点之间的距离。^[15]

关于焦距，还有其他一些衍生的概念：

1.变焦（zoom）：拍摄时对于焦点和焦距的相应调整。

2.对焦（focus）：调整焦点，使被拍摄物位于焦距内（in focus），成像清晰。

3.失焦（out of focus）：被拍摄物偏离出焦距以外，成像模糊。

4.选焦（select focus）：选择景深中的某一个层面被清晰对焦，其他层面成像模糊（失焦）。

5.跟焦（follow focus）：改变焦点，使移动的人物位于焦距之内。

6.拉焦（rack focus或focus pull）：焦点由一处重点移到另一处，速度相当突然。^[16]

镜头焦距的长短不同，又构成了长焦镜头与短焦镜头的区别：

图1-4-1 《毕业生》

1.长焦镜头。长焦镜头俗称“望远镜头”，视野较窄，景深较小，常用于表现较远处的物体。由于长焦摄影的视域较小，如果被拍摄物体是运动的，为了避免失焦，往往需要配合变焦摄影。影片《毕业生》的结局^[17]，达斯汀· 霍夫曼（Dustin Hoffman）在人行道上面对镜头奔跑，赶去教堂，阻止女友嫁给别人。由于长焦镜头压缩了景深空间，使观众在视觉上以为他虽然尽其所能地快跑，却也只是前进了一小段距离（图1-4-1），这样，观众感同身受地体验到了主人公此时此刻焦急万分的心境，禁不住替主人公捏了一把汗，唯恐他赶不到。此时，如果使用的是短焦镜头拍摄，在视觉上，人物就显得更快速地接近镜头，而达不到导演想要表达的效果。

图1-4-2 《我的父亲母亲》

长焦镜头能够人为地压缩真实的空间，让需要被观众看清楚的人或物对焦清楚，让其他层面失焦、成像模糊。所以，长焦镜头可以被应用于一些主观化、戏剧化的影像风格中。张艺谋导演的影片中，常常使用长焦摄影。影片《我的父亲母亲》中，无论是拍摄章子怡在明媚的山野间奔走，还是拍摄相恋的男女之间深情的凝视，长焦摄影的实例几乎无处不在（图1-4-2）。本是广袤无垠的山野，空间经过长焦镜头人为压缩，在“母亲”的主观视角里，只余下了“父亲”一个人的形象，很好地表达出“我的眼里只有你”的情绪。长焦镜头配合变焦摄影，便于摄影师远距离拍摄运动中的人或物体，同时保持画面的稳定性，完成一些近距离跟拍不可能实现的拍摄任务。《我的父亲母亲》中章子怡在树林里快速奔跑的场景，因为周围都是障碍物，不便于拍摄机械的运动，并且，近距离跟拍摄影如果速度过快，又难以取得稳定清晰的影像，所以，长焦摄影成为可行的选择。

《我的父亲母亲》片段截图分析（表1-4-1）：

表1-4-1 《我的父亲母亲》片段截图分析

续表

评析：本段落表现女主人公因为爱慕男主人公，在老师上学的路上悄悄追随老师。为了表现这是女主人公的主观视角，更为了进一步传达女主人公看到自己爱慕的人的情感，使用了长焦摄影，特别是镜头7，已经完全虚化了周围的世界，只有她所爱慕的人，这是长焦镜头的视觉效果。并且，从景别的衔接上看，男女两组线索交叉剪辑，镜头1、3、5、7和镜头2、4、6都是同步渐渐递进、越来越近，吻合情感节奏的变化。章子怡在树林里奔跑的画面，使用长焦摄影，比较便于拍摄人物较长距离的运动轨迹，同时又保证镜头的稳定性。

图1-4-3 《德拉姆》

图1-4-4 《堕落天使》

2.短焦镜头。短焦镜头俗称广角镜头，视野较宽，景深较大，常用于表现较大范围的视域。（图1-4-3，《德拉姆》）短焦镜头往往会造成前景画面不同程度的扭曲、变形，加之短焦镜头人为地拉伸了景深空间，因此，它往往也被应用于主观的、戏剧化的影像风格。比如王家卫的影片《堕落天使》中，拍摄餐厅里的李嘉欣，就使用了短焦镜头（图1-4-4），位于前景的人物的脸部，明显出现了夸张的扭曲、变形，表现边缘人物不安稳的生存处境、极端个人化的生命体验。而短焦摄影又拉伸了景深空间，前景与后景仿佛相隔遥远，狭长的小餐厅里，位于后景的一群人扭打作一团，而前景的人物竟然可以置若罔闻，这又体现出人心的孤独、冷漠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疏离。

《堕落天使》片段截图分析（表1-4-2）：

表1-4-2 《堕落天使》片段截图分析

评析：本段落选自王家卫影片《堕落天使》。王家卫电影多讲述现代都市男女的情感，因而他的影片对于现代都市空间的表现往往特别典型、准确。本段落的空间堪称典型的香港都市空间的写照，狭小、局促、封闭、孤独、疏离，又富有流动性、不恒定性。在这个狭小的路边店里，人流密集，但陌生的人与人之间缺乏交流，人群流动性高，进进出出频繁，体现了现代城市的快节奏。此时，广角镜头拍摄这样的空间，尤为富有表现力。一是，广角镜头使前景变形，有利于塑造人物底层、边缘的状态；二是，广角镜头拉伸了景深空间，有利于表现人与人之间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千里的孤独、疏离。

3.标准镜头。无论是长焦镜头还是短焦镜头，往往都展现了一种人为的、主观化的影像风格。因此，如果我们需要拍摄纪实风格的影像，还原生活原汁原味的视觉质感，往往需要避免使用非标准镜头。而标准镜头与人眼的视觉效果相似，它不会人为压缩或拉伸景深空间，而是客观地呈现空间中一切应有之物，因而也就相对更为符合窗式电影美学观念^[18]。

变焦摄影的前提是伸缩镜头（变焦镜头）的发明与应用。伸缩镜头就是可以连续变更焦距的镜头。伸缩镜头直到20世纪50年代才被广泛使用，在此以前，摄影师如果想把视域由宽变窄，主要采取移动摄影机（推、拉）或者干脆换镜头。伸缩镜头的变焦动作包括两种^[19]：

1.前伸/伸进（forward zoom/zoom in）：伸缩镜头由相对短焦距调整为长焦距。

2.后缩/缩出（back zoom/zoom out）：相反，伸缩镜头由相对长焦距调整为短焦距。

变焦摄影的应用实例，视具体的拍摄情境而定，千差万别。但总体来说，可以包括以下三种^[20]：

1.镜头焦距推向或离开一个静态的对象。这种情况特指摄影机的位置和被拍摄对象的位置均不改变，而焦距有所调整，取得画面景别和景深空间的改变。比如，镜头由一个相对短焦距的位置调整为长焦距的位置，被拍摄对象在视觉效果上就可能会由较大的景别调整为较小的景别，视野变小，景深变浅。如果拍摄人物，就会渐渐吸引观众对于人物细部表情的注视。

2.用变焦镜头拍摄一个运动中的对象。这种情况特指摄影机位置不变，而被拍摄对象处于运动当中，因而有必要对摄影机的角度和焦距做相应调整，否则被摄对象就容易失焦。这种情况的应用相当普遍，尤其是远距离拍摄运动中的物体时，只需要稍稍改变角度和调整焦距就可以，机位不必做大幅度改变，因而保证了影像的稳定。

3.摄影机移动的同时变焦距。这种情况更为复杂，包括被摄对象位置不变，摄影机位置改变，同时调整镜头焦距；或者被摄对象与摄影机双方都在改变位置，并调整镜头焦距。移动跟拍摄影时，通常都需要不断地相应调整焦距，保证成像清晰。如果摄影师需要同时改变机位、调整焦距，技术难度也相当大，尤其是在快速移动摄影时。因而实际拍摄中，尽量避免同时改变机位、调整焦距，或者干脆把调整焦距的工作分担给摄影师的助手完成。

变焦的快慢不同，是否符合人眼的正常的视觉习惯，是更快还是更慢，也会传达出不同的情绪或者特殊的叙事内涵。

1.正常的变焦速度。(www.daowen.com)

如果焦距随着演员的移动而调整，仅仅为了清晰成像，那么变焦的速度就显得顺其自然，速度本身没有特殊的内涵，不引人注意。

2.慢速的变焦。

慢速的变焦，表达较为舒缓的情绪变化与起伏。比如，由相对短焦距渐渐地调整到长焦距，来拍摄人物的面部表情，景别越来越小，景深越来越浅，观众会随着镜头的引导，凝视并感受演员此时的情感起伏，类似于缓慢推镜头的效果。相反，由相对长焦距渐渐调整到短焦距，景别由特写、近景到中景、全景，由仅仅凝视人物面部表情到在整体环境下观察人物，又起到了借景抒情的效果，类似于缓慢拉镜头。

3.快速的变焦。

快速的变焦则用于制造让人震惊的视觉效果，由相对短焦距到长焦距的快速转化，可以猛然地引人注视某个人物或细节。恐怖片中经常应用这种手段，来制造让观众惊愕的效果（图1-4-5，图1-4-6，《闪灵》），在视觉上杂乱无序的视域较大的画面，如果猛然调整到相对长焦，就会引导观众去注视某个至关重要的细节。也有时候，这样的快速变焦，并不是为了吓唬观众，仅仅作为一种主观镜头，模拟人眼的视觉变化，展现视线的发出者猛然注意到了空间中的某个人或物（图1-4-7，图1-4-8，《毕业生》）。

图1-4-5 《闪灵》

图1-4-6 《闪灵》

图1-4-7 《毕业生》

图1-4-8 《毕业生》

变焦摄影的视觉效果与推、拉镜头比较相似，因而较难区分，但二者依然有明显的不同之处^[21]：

1.透视比例关系上的差别。推、拉镜头中，景物的透视比例关系明显改变了，前景影像大小的变化速度比背景影像大小的变化速度更快。而变焦镜头中，场景的所有部分是等量的放大（或缩小）的，透视比例关系不发生明显改变。

2.景深空间的变化也有所不同。变焦镜头中，当焦距由相对短焦距变到长焦距时，画面空间的深度明显变得更扁平，背景显得更为靠近前景；当焦距由相对长焦距变到短焦距时，画面空间的深度明显扩张，背景显得更为远离前景。推、拉镜头则不然，景深空间不会发生明显变化。

虽然变焦摄影与推、拉镜头视觉效果相似，但某些时候，变焦摄影可以完成推、拉镜头难以实现的拍摄任务。在机位比较远或者不方便摄影机作推、拉操作的情况下，机位不变，通过变焦，由相对短焦距调整到长焦距，可以由远景画面变化到近景甚至特写的画面，同时又能保证变化过程中画面的稳定。同样的拍摄任务，如果由推镜头完成，可能需要辅助轨道、吊臂或推车等拍摄装置，技术难度与拍摄成本都相应增加。快速变焦用以表达猛然注视，更是单纯的推镜头无法实现的。所以，变焦摄影出现以后，大大丰富了影像语言叙事、表意的能力。

因为镜头焦距不同，通过光学镜头拍摄到的空间与真实的空间有所不同，所以就有了“景深”和“景深空间”的概念。“景深”指距离摄影机镜头最近的清晰影像到最远的清晰影像之间的距离^[22]。镜头焦距不同，观众实际看到的画面空间，景深大小也随之不同。不过，景深的大小不仅取决于焦距，而是由三个要素决定：光圈、焦距、物距。

1.景深主要由镜头的口径（光圈）来控制。一般而言，光圈开口越窄，景深越深。

2.景深也受焦距的影响：广角镜头具有较深的景深；长焦镜头位于最大光圈时，仅具有非常浅的景深。

3.景深还受物距的影响：被拍摄物体距离镜头越近，景深显得越浅。

在此，我们重点分析焦距的变化对于景深大小的影响。

“景深空间”指通过一定焦距的镜头拍摄到的、具有一定景深的画面空间，主要分为浅景空间（shallow space）与深度空间（deep space）。镜头焦距较长，形成浅景深，其画面空间即浅景空间。浅景深的画面，将景物保持清晰的范围控制在有限的距离内，只把被拍摄的几件物体对焦，吸引观众的注视，因而表意单一。镜头焦距较短，形成深景深，其画面空间即深度空间。深景深的画面，前景与背景之间的较大范围都在焦距之内，可以使诸多平面和物体都被对焦，重要的讯息可以同时包含在前景、中景、背景中，因而表意含混（见表1-4-3）。

表1-4-3 景深与焦距的关系及成像特点

由于焦距不同，景深大小不同，以及前、中、后景的场面调度，因而有了对于画面空间的雕塑与构图。我们可以根据不同故事情境的需要，选择相应的景深，结合场面调度，调动各种视听元素，完成空间内的叙事、表意、抒情。韩国影片《春逝》的结局，男女主人公在樱花大道下约会，告别，在浅景深的画面空间里，位于前景的男主人公被对焦，而女主角和背景的樱花树所在的层面都失焦了（彩插中图1-4-9）。导演许秦豪所想要让观众关注的正是此时此刻男主人公的情绪起伏，而女主角的动作与表情相对而言已经不是叙事的重点，仅仅作为男主人公活动的一种背景。与空间有关的一些概念与范畴，我们在谈到“场面调度”时再详细讲解。

最后我们来看焦距以及变焦摄影的作用。变焦摄影的出现，丰富了影像的表现力。具体来说，作用如下：

1.有助于叙事。长焦距镜头，只把几件物体对焦清楚，可以用于指向性明确的叙事，就像是导演在不断地引导观众去观看、去注视。相反，短焦距镜头，可以同时呈现空间内更多的讯息，往往应用于表现一些复杂、丰富的叙事内涵。不管选择何种焦距，最基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叙事本身服务。

图1-4-10 《海上钢琴师》

图1-4-11 《海上钢琴师》

图1-4-12 《甜蜜蜜》

图1-4-13 《我爱巴黎》

前面提到，变焦摄影可以完成一些推、拉镜头难以实现的拍摄任务。影片《海上钢琴师》中有这样一个例子，通过一个移动镜头，配合变焦，同时拍摄到了人物看的动作与被他注视的物体（图1-4-10，图1-4-11）。

2.有助于抒情。比如，长焦距镜头可以人为地压缩景深，如果用于主观镜头，可以表现一种心理上的亲近、熟悉（图1-4-12，陈可辛《甜蜜蜜》）；相反，短焦距镜头人为地拉伸景深，如果用于主观镜头，则可以表现一种心理上的生疏、冷漠（图1-4-13，《我爱巴黎》）。异常的变焦速度也有抒情、表意的功能，猛然地改变焦距可以震慑观众的内心。

3.本质上说，摄影机的对焦与变焦的过程，是仿造人眼的生理本能。所以，当镜头在完成对焦、变焦的动作时，进一步加深了人眼与摄影机镜头“合一”^[23]的幻觉。无论摄影机的视角代表了谁，模仿人眼的变焦，都有助于把观众更进一步拉入叙事的情境。希区柯克的电影中，常常在窥视者的主观镜头中，配合变焦的动作，有效地把观众的视点与剧中人物的视点缝合。

4.形成特殊的美学效果与风格。奥逊·威尔斯对于短焦镜头的使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展现了景深空间里丰富而复杂的场面调度——如前所述，这是因为戏剧舞台的观演经验对他的影响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