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导演与编剧的关系已经讲了很多，在这个章节的结尾还是想突出一下编剧对导演的重要性。本书希望通过列举和分析实例，传递给导演学习者们一个信息：无论作为哪种类型的影视剧导演，一定要重视编剧。拥有一个质量上乘的好剧本，对一个导演、一部影片，甚至与其合作的其他环节的创作人员来说都太重要了。

在接下来的内容里希望借一个活生生的、极为“惨烈”的实例，来劝诫那些对剧本没感觉或者不重视剧本的导演们，让他们看看一个混乱不堪或存在着某些瑕疵，甚至硬伤不断的剧本，是如何把还算得上相当有追求、有品位的影片，毁得“连降三级”的。

在深入分析之前，让我们先来欣赏一下影片中几个镜头画面的设计图（见图2-1）。

图2-1 《梅花剑》

看到如此质地的画面，不得不感慨，一群在校大学生能设计并完成这般水准的镜头，实属不易。从这些镜头画面中可以看出，这群“大小子们”的审美能力、美术功底以及对视听语言的掌握，在学生里已经能算得上“上乘”了。但这种较高的评价，仅限于单个的、不连贯的值得欣赏的镜头。如果把整部影片连起来看，他们所能得到的评价可就没这么好了。经过分析不难发现，导致该动画片得到这两种评价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没有重视剧本，高质量的镜头和“伪劣剧本”的组合，使得影片因为剧本而减分不少。

看过他们的镜头，我们再来看看该片最早被定稿的剧本，同时仔细分析一下它是如何对影片进行毫不留情的破坏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热血导演们抱着“对镜头形式的激情和对剧本的轻视”的态度，严格按照这个剧本进行了导演、美术、原画、动画、上色、剪辑等全套的工作，也就是已经把该剧制作成了一部完整的动画片。这个过程几乎耗费了他们近两年的时间。欣赏完他们的镜头设计，再读他们写的剧本，不仅没有欣喜与激动之感，取而代之的却是强烈的遗憾与焦虑。遗憾的是，如此有思想、有感觉的镜头在影片中竟落得如此下场。焦虑的是，如果不能及时纠正他们对剧本的态度，必然给他们日后的创作带来更大的“伤害”！

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这部动画的剧本。

《梅花剑》

（改编自余华的同名小说）

1.南国小镇，初冬，日外。

熙熙攘攘的街。

一妇女走进肉铺要买肉，贩子应声切下一块，索利地下刀。

2. 南国小镇，初冬，日。

从二楼望去，一少年身背大剑，行走于市集之中。

路边行人时不时偷瞟少年一两眼，有的交头接耳，可能在议论此少年。（回忆父亲的死亡）

二楼坐着两个身着武装的汉子，一老谋深算，一少年世故。年轻些的逢迎似地先开了口：“听说胭脂女和黑针又重走江湖了。”（母亲以死相逼，让男孩为父亲报仇！）

老汉子：“哦？看看谁家又有梁子要结了。”

年轻人不时朝窗外看去，惊讶地压低声叫道：“梅花剑！”

路旁站着两个市民，背大剑的少年从他们前面走过，市民甲说道：“咦？那是梅花剑？”（应该给剑一个特写，通过镜头来突出剑。）

市民乙：“是诶，听说是要报杀父之仇的。”

市民甲：“啊？报杀父之仇？他这么年轻，怕是有点急哦？”

背大剑的少年在街中走，两个市民继续谈论着。

市民乙：“诶，也难怪，你晓得他老汉死得好惨不？”

市民甲：“啊！”

市民乙叉着双指对着眼睛比划道：“两把匕首咧！”

市民甲不忍地附和道：“唉～吔～”（镜头已经说清楚了，这段台词完全是画面信息的重复，完全可以去掉！）

前面两个孩童在打闹，一小孩被一巴掌打倒后（这段戏可以不保留，因为全片的气氛不协调），另一个嬉笑着跑开了。背大剑的少年缓缓走来。

只见得意嬉笑的那个小孩兴奋地冲到街上后，与蹒跚的大剑少年迎面撞个满怀，二人纷纷应声倒地。

二楼酒馆里那个年轻的汉子哈哈笑道：“这厮当真不会武功啦，哈哈哈哈，这还要替父报仇？”另一个却捋着胡子。这时，小二拿着封信走了过来。

小二：“二位客官，哪位是李东，这有封他的信。”

老汉子说：“你帮我看看。”

年轻的汉子接过信后问小二：“他人呢？”

小二：“不知道，是位女客官，给我后就走了。”说完速速离开了。

年轻的汉子边看信边念道“胭—脂—女！”

老汉子大喊一声：“小心有毒！”同时蹦了起来。年轻的汉子也慌得滚落了下来。

3.南国丘陵中，日外，阴雨天。

丘陵间雾气缭绕，湿漉漉的。

背大剑的少年行走于山林中，一阵风吹起，把地上的蒲公英带了起来，蒲公英飞过山头，前方展开一片树林，树林前躺着个大人，双眼插着匕首，旁边站着的是孩童时候的大剑少年。飞过他们后，蒲公英又开始越过树丛，树丛忽地变黄，像冰棍般化了一地，把地面也染成了一片枯黄，枯黄像两只双手蔓延至远方。远方围着几个孩子，忽地两个不见了，只留下孩童时的大剑少年，手里抓着麻雀，麻雀挣脱小孩的手飞起，飞到半空便消失了。这时，远处的山后爬起个巨大的神怪，长着六只手，吐了口黑云，而此时地也不再是地，而是一片泥沼，孩子掉入其中，挣扎。再从水里出来时，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才又见许多蒲公英飞远，其中一朵落在远处背大剑的少年肩上，只是这时大剑不在他背上，而是在站在他面前的老妇人的手里。老妇人说：“这是你祖上传下来的，现在你用它去报仇吧。”（这段戏可以替代前面路人对这段情节的讨论，这样台词就可以去掉或者减到最少。）

少年接过剑，妇人才又说：“杀你父亲的人是谁，我到现在也想不出来，但是你可以去找两个人，一个叫青云道长，一个叫白雨潇。”然后就走开了。

少年呆看剑。

妇人回屋后，自己把屋子点着了。

少年目光从剑上离开，却见房子着火了。

少年急忙跑到房前，见到火势大得无法挽救，跪倒在房前。

4.南国冬天，日外，雪天冰地。

背剑的主角行走在“千山鸟飞绝”般的野外。

主角走到一处江边的码头，码头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声。

主角的背上映出另外一个走来的人影。

一个全身素白的老人站在主角身后。

老者的主观镜头：看到主角背上的梅花剑，剑柄上面一朵梅花。

老者回忆。

5.一颗枯树下，日外。

眼前穿过一片群杂，飞到远处华山峭壁上的三人前，其中一人说：“我看今日难分高下，不如十年后再聚华山如何？”

另一人说：“在下也有此意，不知青云道长的意思。”

青云道长狠狠地说：“哼哼，行啊。”（混乱啊！！！）

6.南国冬天，日外，冰天雪地。

老者的目光又落到了主角背上的梅花剑上。

后面的老人问：“阮进武是你什么人？”（后面不是一个场景了，应该换。）

胭脂女家，烛光一片（怎么又到胭脂女家了？场景肯定不是在南国冬天，日外了。因此应该是另外一个场景了）。主角坐着回答：“是……是我父亲。”

主角与身后的老人对视了一下。

远处树下坐着一个男人，主角走到近处的井前，撩起桶中的水时，远处的男人问：“你为何离家？”

主角坐在烛光前说：“我在找青云道长和白雨潇。”

透过里屋的帘子，胭脂女说：“那你若是找到了青云道长，帮我打听个叫李东的人现在何处，就说胭脂女求教于他……记住了？”

主角回答：“记住了。”(www.daowen.com)

树下的男人说：“你若是找到了青云道长，问一下刘天在哪，说是黑针问的。”

主角：“哦！”（感觉几场戏写乱了！）

老人问：“你在找什么人吧？”

主角回答：“我在找青云道长。”

两人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站在码头上。流水声潺潺。

7.日外，南方密林中，阴天。

流水潺潺，主角在林间行走，远处母亲带着小孩在洗衣，小孩看见主角背上的大剑，拉着母亲的衣服。

8.日外，南方城镇边缘的山阶上。

主角在上楼，旁边下楼的挑夫，不时打量着他，与他擦肩而过。

9.郊外废弃破败的破庙，天色见晴。

主角走入破庙里，走过庙外的草地，惊起一群鸟儿。

主角走进破庙，抬头看着一束从屋顶漏下来的光。

忽然从某个角落传来声音 ：“你身后的可是梅花剑？”（台词的意义不大）

主角 ：“是梅花剑 。”

角落里传来声音：“那阮进武是你什么人 ？”

主角 ：“是……是我父亲 。”

角落里的声音：“二十年前 …… 你离家多久了 ？”

主角没有回答，声音又问：“你为何离家？”

主角 ：“我在找青云道长和白雨潇。”

角落里的声音：“我就是青云道长。”

主角不停地寻找声音的方向。

主角看着佛像的方向。

主角：“黑针大侠向你打听一个叫做刘天的人，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青云道长：“刘天七年前去云南了，不过他现在已向华山而去，参加十年一次的武道会。”

主角：“胭脂女向您打听一个叫李东的人，不知他现在何处？”

青云道长：“李东七年前去了广西，不过现在也向华山而去。”

主角：“那，我父亲……”

庙外群鸟四散。

主角一人站在空庙里，庙里败落的佛像渐渐离他远去，阴暗的庙里雷声阵阵，下起雨来。

10.南方潮湿的丘陵，日外，细雨。

林中细流，湿气蔼蔼。

主角走得很麻木，踏在一摊水上也浑然不觉。

前方一片乌云格外密集，虽然开阔些，但却愈发昏暗。主角麻木地走着。前方出现了一座木桥。

主角忽向左看，左边一排排地站着一群人，脸色煞白，面若死灰。主角赶紧收回目光。

主角偷瞟右边一眼。

同样站着些如行尸走肉般的人，密密麻麻的低语声，如庙里的咒文漫天飘荡。

这时主角向前一看，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度惊悚的事物，吓得连连退后，却又被什么别住了脚。

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身后也紧紧挡上了一群人。

桥上躺着一具男尸，双目插着匕首，男尸旁站着个手持长刀的不人不鬼之物，向主角步步逼近。

主角先是瘫软，忽地想起背上的大剑，急促地拉下。慌乱地拔着剑。

旁边的人默默地看着，交头接耳声不断。

不人不鬼之物走近主角后拔刀向主角砍去。

11.日外，冰雪中一寡亭。

主角在亭中惊醒。

朦胧中看见眼前站着个老人。

老人：“还没有找到青云道长？”

主角：“我在找白雨潇。”

老人：“我就是白雨潇。”

亭外下着小雪。

主角：“我想知道我的杀父仇人是谁。”

老人：“你的仇人有两个，一个叫刘天，一个叫李东。在去华山的路上，他们分别死在胭脂女和黑针的手里。”

酷暑中立着个亭子。

——全片完——

从剧本的角度来说，故事在这个位置结束得非常突然，而且整个剧本逻辑混乱，主题淹没在一群群碎戏中。片名和人物对话中多次提到的梅花剑，在剧本和镜头上却没有丝毫的表现。另外，主创人员应该写明梅花剑代表的含义，以及整个故事想表达的含义。

对改编自小说的影视剧本而言，有两种途径可走，一种是遵循原作，仅仅对其进行从文字到视听化的转化；另一种是取原作之精华，融入自己的主观思想，彻底改编出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这两种方法都是可取的，也都有各自的魅力。动画片《梅花剑》是改编自余华的同名小说，因为缺乏相关的经验，这群主创班的“大小子们”显然被原著中复杂的人物关系搞糊涂了，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于是他们选择了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保留原著中几乎所有的人物及其关系，让男主人公在寻找杀父仇人的路上，不疼不痒地走了一遭。但他们完全忽略了原著对梅花剑的物质和精神内涵的塑造，只是在剧本中通过路人的嘴议论了一下，或者剧中人看见少年背着剑时寻问其父。

他们还犯了一个错误。因为反复阅读、研究了原著，所以他们自己很清楚故事的来龙去脉、人物关系，但他们忽略了那些连小说的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观众。在剧本创作者们没有交代清楚各种情况的情况下，如何奢求观众能弄清楚这么多的人物以及人物之间的关系呢？

观众之所以会不清楚，是因为原著小说有较长的篇幅把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阐释清楚，但该动画的篇幅相对小说要小得多，不可能把跨度如此大、关系如此庞杂的人物故事讲清楚。如果创作者想完全遵循原作，那就不太可能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把这样一个规模的故事讲清楚。既然如此，只有通过抓精髓、再创作的方式来架构动画剧本。

一没有完全抓住原著的重点内容，二缺乏再创作精神，这样的剧本怎么能要求它像影片中的镜头一样有品质呢？人物杂乱、人物关系交代不清、剧本的内在逻辑不清晰、表达的主题不明确、剧本格式混乱等，这一系列的问题在影片成像之后更加突显，甚至就连这些主创人员都痛苦而强烈地感受到了。他们也意识到，再炫的镜头、再个性的画面、再能煽动人们情绪的音乐，都无法弥补因改编剧本失败给观众带来的“伤害”。于是他们痛定思痛，最终捋清了创作和剧本的思路，把剧本调整得既能说清楚故事，又能表达某个主题，还拥有合理的节奏……

思考题

1.动画导演在剧本环节上有哪几项工作细则？

2.读懂剧本的方法有哪些？

3.编剧和导演理解和掌握镜头感的方式有什么不同？

4.什么样的镜头运用对导演来说是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