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六年十一月三日（1917年11月3日）

前奉明教，所以眷念而體恤之者甚厚。王咨議來，又辱以國是屬籌，虚懷若谷，仁民愛物，顧全大局之苦心，溢於言表。雒誦德音，且感且愧，旁皇累日，思所以竭微忱、報盛德者。

竊願我公爲全國四萬萬人愛戴之總統，而非少數人擁護之總統；爲億萬世歌功頌德之總統，而非一時虚榮之總統。科舉時代之狀元，社會至榮重也，羅倫謂三年一人，狀元不足重而重以其人。共和國之總統，亦五年、十年一人耳。美自開國迄今，總統不下數十人姓氏，功業爲後世所稱道贊頌者，不過華盛頓、林肯、麥利來數人，餘則奄忽圓寂，其人非皆不才也，有其位而無其時，則名勿彰。今我公以命世之才，居元首之位，而又值全國人民水深火熱、亟待授手之時，此天與之，極使公爲中國之華盛頓也。

國家多難，變故紛乘，平心静思，苟人人能從法律、情理上着想，本無難以解决之問題，何至兄弟鬩墻，陷國家於萬劫，困生命於塗炭。合肥元老碩望，討逆功成，方冀其開誠布公，率天下於軌物，佐我公以福全國。乃爲左右所欺蒙，用人行政，不免出以操切，流於偏激，極端所届，至不惜借外人之金鐡，興全國之兵戎，以耀武而逞憤。軍械主權，關係國家命脈，項城所不敢斷送者，聞亦將一擲而不之顧，不畏天灾，不恤人言，此何爲者。

追溯原因，譚延闓督湘，聲譽衆所共聞，以與復辟先後壞法作亂者相較，不啻熏之於蕕，乃罷黜之令不施於彼先施於此，政令顛倒，何以令人釋然。况道路流傳合肥將剪除西南，易置心腹而繼以代之者，果爲以合肥近習著稱之傅良佐，同時且命其姻婭私親之吴光新當查辦兼巡閲之大任，其僅爲位置私人乎？在平時猶且顧忌，况當政府未臻合法、西南宣言護法之時，其確爲對付西南乎？

西南何罪，丙辰再造，與公聲應氣求、勞苦功高之往事，縱不值合肥一顧，合肥亦當認爲同志，待以公平，何怨何仇，而必欲置之死地？！斯説也，煊亦初未深信，顧湘南獨立事由傅氏激成，合肥不以處置失宜之咎，責傅氏以息事，而遽興傾國之師，大開戰禍。問其所以，不過扶植一人；尋其究竟，乃至糜爛大局，星火燎原，滔滔不復，此實可爲合肥深惜者也。

至共和國本端在國會，叛督稱兵，張勳乘之，國會遂遭解散之禍，合肥不爲補牢之計，主張依法復集正式國會，乃師袁氏約法會議之故智，别設所謂臨時參議院者，雖有儀秦之辯，無以自解於違法。舊法之弊固也。然法弊猶勝於無法，今不以法救法，而以非法毀法，馴至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即如我公本依法代任，亦因此而若有遺憾，於是責難合肥之聲，益騷然遍於國中矣。(www.daowen.com)

政見不同，并育不害，相忍爲國，古有明訓。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秉國之鈞，當以守法爲天下倡，則秩序厘然，中央之威嚴自在，不必排斥異己，使無存立之餘地也。若以意見之私，不惜緬法以求逞，始挾藩鎮以爲脅制，繼則所恃以脅人者，乃效尤而抗命，綱紀蕩然，何以爲國。而合肥不悟，憤心所中，務以勦絶異己爲快。往事已矣，近且朝布一令曰通緝，夕集一議曰討伐，無論形格勢禁，强權未必可恃，藉使指揮若定，大功告成，然殘民以逞，斵喪國家元氣，執政者固應爾乎？！合肥深居高拱，其於兵燹之慘狀，黎庶之哭聲，目不得而見，耳不得而聞也。使見之聞之，亦當惻然有動於中。况乎相持日久，外力憑陵，明諭所謂鷸蚌争持，有坐收漁人之利者，又爲情勢所必至乎！我之釁端方啓，他人之東亞門羅主義已喧傳於世界，此後事變所趨，將有不忍言者。我公視民如傷，注念和平，仁人之言，其利溥，此真全國人民所仰望而托命者。

煊庸愚無似，所陳於我公者，不過老生常談，亦曰以法律爲指歸，以誠心公道爲作用而已。使合肥幡然改悟，撤退傅、吴，止北兵入湘、蜀，召集正式國會，取銷通緝黨人命令，君子之過，日月之食，何損於合肥之聞望。人心所歸，威信自立。我公與合肥數十年袍澤之交，忠告善道，一言興邦，社稷之福，國家之慶。君子愛人以德，保全國家，即所以保全合肥。

大總統職權，約法完全規定，若姑息退讓，棄權不用，萬一宗國顛覆，兆民爲奴，天下後世責備賢者，未必獨嚴於合肥而寬於我公也。曩者保障東南，德澤深入於人心，今進而保障全國，人之愛國，誰不如我，國人之愛公戴公，必不後於東南之人民也。以大有爲之才，得其位，乘其時，中國之華盛頓，舍公其誰屬哉。

煊垂老多病，百無所能，旦夕所希冀者，衰病餘年，不復睹亡國爲奴之慘。天下洶洶，非公莫解。北兵一撤，戰禍立銷；國會重開，群疑悉定。區區之愚，惟希亮察。

《岑西林上馮代總統書》，《中華新報》1917年11月23日，第1張，第3版，第1—3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