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六年（1917年）秋

楊聞川君，南中之名醫，五弟春蓂之至友也。一日，蓂弟袖《黔游詩草》示余。噫！楊君固邃於醫學者也，而乃以詩自曝耶。雖然醫者亦何不可詩也，詩不過雕蟲小技耳。唐以後手《兔園册子者，類能操觚爲之，故能詩不足奇，即醫而能詩尤不足奇。蓋醫之爲道也，通二五之妙化，識萬物之形性，操生人老幼生死之玄機，深不可測，大不可標。如《靈樞》、《素問》，列諸墳典；《和緩》、《扁鵲》，倉公之秘奥，紀於左氏龍門。彼雕章琢句之文人詞客，可能窺其藩耶。賈長沙之言曰：至人不在於朝廷，必隱於醫。醫非至人莫任，故醫而能詩，實戔戔焉，不足奇者也。獨惜我國之醫學，但知守故步而重秘傳，此道遂淪廢於諸子百家之外，億兆人之生命，乃大半付諸粗獷庸劣之手，而文人詞客之覃思研精於此者遂稀如。

今之楊君，以醫鳴者也，而能兼文人詞客之所長，則其平日之手攻典而目左氏龍門，固已久矣。昔者唐之軒轅彌明一道士耳，劉師服、候喜輩，但聞老道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有文而能詩也而輕之。及石鼎聯詩，突聞“龍頭縮菌蠢、豕腹漲膨亨”之句，高踞大唱，二子乃坦然，失色不敢喘。今讀楊聞川《黔游詩草》，陶冶洞庭、五溪、玉屏、綉嶺數千里山川景物之形形色色，成詩百數十首，和平之音飄然簡外，此爲文人詞客之所難能，而謂粗獷庸劣之時醫，詎能道其一字耶。(www.daowen.com)

雖然，詩不工不害世，醫不工則殺人。春煊自恨醫國之無術，又恨醫人者之多庸。每一念及醫學之重，亦既有願學未能之感矣。舍侄敬輿爲蓂弟之子，從楊君學醫者有年矣。平日以楊君之術診治其諸弟子侄輩，輒奏奇效。語有之：薪盡火傳。楊君之於吾侄，殆已罄所有而授之矣。兹羡楊君之能醫又能詩，并感其以醫學授吾侄而無隱焉，乃欣然泚筆而爲之詞。時民國六年秋也。

《楊聞川君〈黔游詩草〉序》，何平、李露點注，何平修訂：《岑春煊文集》，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13—4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