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是电视台财经频道的编导,或因“同病相怜”,有一段和我过从甚密。那期间每次见面他都敞开心扉和我讲他自己的故事。
一年前,他和来他们台里实习的一个女大学生好上了。和我的故事截然不同的是,他和那位女大学生从一开始就对彼此的关系有深入的沟通和明确的定位。他告诉我,他们彼此相爱。结婚十年来,他第一次陷入这种感情,他对女大学生的感觉就是在和她谈恋爱,跟十年前和老婆谈恋爱有相似也有不同。不同之处倒不在于扩大的年龄差距,也不在于“老少配”或更有共同话语,而就在于女大学生是另一种女人,更富知性和温存。
对于不堪工作和生活重压的他来说,女大学生的出现仿如一阵及时雨、一盆雪中炭,给了他最需要的东西,这东西不只是理解和安慰,更是久违的快乐和激情。而激情正是最有效的精神缓释剂。
他对我举例说,他已有好多年没说过“我爱你”,以为人到中年或己说不出这种话,但和女大学生在一起,他又有了发自内心地表白爱情的冲动。在他们之间有肌肤相亲的行为之前,他们每天都用各种方式火热而频繁地互道“我爱你”,他们彼此都能听出对方在这个表白里倾注了什么。
一次,女大学生忽然问他:“‘我爱你’有几个意思?”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个。”
女大学生问:“哪个?”
他回答:“在一起。”
女大学生问:“在一起有几个意思?”
他回答:“一个。”
女大学生问:“哪个?”
他回答:“白头偕老。”
女大学生神情激动地投到他怀里。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拥抱。所以说,在他们之间发生最初的身体接触之前,他对她的表白己明白无误。而他们的身体接触在又经历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后才达到高潮,这个过程的完成至少需要数次用心的约会,而在这期间他又明确回答了女大学生关于“白头偕老”有几个意思的问题——
“一个。”他回答。
女大学生问:“哪个?”
他回答:“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女大学生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我好感动,但你引用的是《长恨歌》里的诗句,我又担心不是好兆头。”
他回答:“你放心,相信我。”
他说,他理解和他处境相似的男人会觉得回答这样的问题有一定的难度,但是他觉得自己不仅对此没有犹豫,而且是由衷地愿意做这样的表白,他从中还感受到无比的痛快和幸福。
他认为自己和别人的区别就在于他得到的爱情的力量不一样。女大学生在他内心唤起的爱情,不是从天而降的甘霖,而好比是从枯涸的河床底部神奇溢出的热泉。
和女大学生做爱也给了他极不寻常的感受。据他自述,近几年他在这方面的状态每况愈下。老婆曾“刻毒地”(实际可能是调侃地)评价自己对他的性要求:废物利用。他曾有过找小姐的失败经历,也曾有过和一位女同行上床无果的惨痛记忆。
有了女大学生他才发现, 自己是好的。他还发现, 自己缺失的其实并不是对方的温柔、体贴和耐心。
他记忆犹新,和那位女同行在一起的那一夜,人家对他有多好,那真是照顾备至、关爱有加,不仅竭尽所能地帮助他,而且对他还像如获至宝似的,始终将他拥在怀里、捧在手里,还怕飞走似的含在嘴里,倍加疼爱和抚慰。且不管他怎么样,对他始终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望、懈怠和责备。
但是女同行的温柔、体贴和耐心并没有起到理想的减负作用,一来二去反而在他心理上形成新的压力。特别是到了后半夜,女同行仿如“夜来香”般春暖花开的身体气息令他花粉过敏似的,以至他假装瞌睡避开了她。
有了女大学生后他才明白, 自己的身体是好的。和女大学生在一起,他的感觉就仿佛全身又充满逝去的能量。他原本觉得自己已未老先衰,那一刻则犹如返老还童。
他后来告诉我,他的那位女大学生既不具备他老婆那样的美貌(天使的面容),也没有女同行的性感妖艳(魔鬼的身材):既不像他老婆那么冷傲,也不同于女同行那么曲意逢迎,那么“贱”。当然他也不难说出几条女大学生吸引他的理由,但那些似乎都不足以解释他对她的一见钟情和与她肌肤相亲时触电般的感觉。
他们相处半年后,女大学生毕业并考上了首都大学的研究生。此后一年里,他们聚少离多。他曾尽量利用工作机会去北京看她,但这对于相恋的人来说是不够的。他们每天通电话、视频、写邮件,还经常互传照片。这半年里他们的话题除了山盟海誓等更多就是集中在对未来两人共同生活的规划上。
女大学生希望他到北京来和她相聚,共同开始新生活,或者他们也可以一起去香港或纽约发展,离开内地的环境,创造新生活。对此他没有异议,并积极地表示“你在哪儿我去哪儿”。
他的要求是带上女儿,希望她能接受他的女儿。她说这个没问题,她喜欢孩子,她一定会善待他的女儿,即使当不好妈妈,她一定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大姐姐。
但由此她向他提出一个问题:你凭什么相信自己可以得到孩子?如果孩子的妈妈不答应,你怎么办?他的回答当然是乐观的。
事实上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向老婆提出离婚,他得到孩子的可能性为零。他也想过以放弃财产“净身出户”换取女儿的抚养权,但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他要离婚,在财产问题上他本来就没得谈,和在孩子问题上没得谈一样。至于为争取“合法权利”和老婆对簿公堂,再给她来这么一刀,他肯定不会干。他唯一可能和老婆谈的就是净身出户,不带条件。
但是他实在不舍得和女儿分开,更不忍心让女儿从此失去一个完整的家。此外,十年来为建设这个家他呕心沥血,付出太多,他现在不是不舍得放弃财产,而是他已人到中年,他还能不能再来这么一次折腾?女大学生希望将来和他共同生活的三个城市,北京、香港、纽约,无论在其中哪个城市,他能不能再上演一幕白手起家的创业剧,他还能不能在那三个城市买房置业、生儿育女?对此他私下里不能不有所顾虑。
但是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他还是抱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将爱情进行到底的决心,只是在行动上越发谨慎,更讲策略。
他也是这么为由于异地恋而日显焦虑的女大学生解惑释疑。他非常理解她的心情和处境,他和她的关系在开始之初就已是如此不对等: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是他己青春不再,而且对她来说她爱上并为之献身的他随青春逝去的还非常有可能包括他的全部财产,这可是他在最有能力挣钱的青壮年时期的全部收入。如果从他身上扣除青春和财富,他对她还价值几何?这可不是一个无聊的而是很实际的问题。
所以他告诉她,为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解决他的婚姻问题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这么做也是为他和她今后的生活考虑。
虽然等待这个时机,从她去北京读研算起已过去一年,但他明确地告诉我,这绝不是他对她的敷衍,他一直在酝酿这件事,一定会有动作。
也许他会在她毕业后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他没等到那一天,他和她的情况由于他的疏忽被老婆提前知道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不小心,因为他和女大学生联系太频繁,早晚要露馅。他当然做了很多防范措施,但还是难免百密一疏。
他有两部手机,一部是他和女大学生之间专用的,老婆不知道,但那晚他出差回家后,鬼使神差似的错把那部秘密手机放在了书桌上, 自己去洗澡了。结果老婆听到手机振动声,过去一看,是一部她没见过的手机,且有人在给他传照片。
她看了那两张照片,那是他前一天在北京时和女大学生的合影,两人动作亲密,互相勾搂着。
她的第一反应是一声尖叫:“女儿快过来看,你爸爸的小狐狸精!”
他老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估计是她平常在老公出差时,在家对女儿没少说过这样的话。女儿自然会问,什么是爸爸的小狐狸精?我怎么没见过?妈妈多半会回答:等妈妈捉住后叫你看。女儿估计把妈妈的说法告诉了爸爸,并向爸爸请教过“小狐狸精”的问题,而后者一定会批评老婆在孩子面前不负责任乱说话,破坏自己的形象。如今老婆证据在握,第一反应为急唤女儿过来做见证人,就毫不奇怪了。
这个反应过去后,老婆陷入了精神崩溃,情绪完全失控。在那个夜晚,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不认为老婆是吓唬他,他也不敢在老婆扑向窗户或厨房刀具时试一试她的真假。他把刀具都藏了起来, 自己则不躲不避,整晚守在老婆身边。老婆喊:我去死。他不响。老婆的身体稍有动作,他立刻一把死死地抱住她。
此后在很长一段日子里,老婆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所幸老婆在白天还能去上班,但晚上在家随时会发作。
那些日子他没有再出差。他曾告诉我,他把这件事讲给他的一个朋友听,那位朋友说他傻,他不应该只因为两张照片就当场“全部吃进”。那两张照片只能说明两人的关系有点过,但照片上两人衣着整齐,又是在公共场所,不能证明两人的关系有多深。
对此他本人也反省过,但没有后悔。他认为自己当时之所以没有做任何狡辩和抵赖,有两个重要因素使他别无选择:一是女儿在场,睁大眼睛看着他;二是照片上的女大学生也睁大眼睛看着他,宛然在现场。如果他矢口否认,不仅是对女儿说谎,也是对他和女大学生的关系的否定,这么做岂不是有负对方,也有违自己的初衷?
事实上,虽然老婆对此事的反应尽在他的预料中,但仍丝毫不能减少他的胆战心惊。
出事的当晚,他在坦白后对老婆说:“我知道我犯了大错,我现在不敢奢望得到你的原谅,我完全听凭你处置。”
他老婆说:“我不活了!”
他赶紧一把抱住老婆。
稍后,他又尝试着对情绪激动的老婆表态说:“虽然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我并不想离开你。但是如果你要我走,我无话可说,我会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作为对你的一点点补偿。”
他老婆又奋力推开他,骂道:“肮脏的东西,你能补偿得了我受到的伤害吗?干脆我和女儿一起死给你看,成全你的好事!”
他立刻又死死抱住老婆。
过了一会儿,他又换一种态度对寻死觅活的老婆说:“你怎样才可以原谅我?只要你能原谅我,给我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我现在就向你保证今后不再和她见面!”
他老婆哭号道:“你现在对我说这种话有价值吗?你可以赌咒发誓,但是你做得到吗?你能做到就不会有今天。就算你做得到,但是你还能恢复清白吗?你这肮脏的东西,我还怎么和你一起过日子!我不活了啊!”
他琢磨老婆的反应,比较一下,得出的结论是,他不妨对老婆坚持后一种表态。
也就是说,他虽然对老婆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他还是应该不顾一切地恳求她的宽恕,不要怕纠缠她,不要停止对她赌咒发誓。死乞白赖、痛心疾首、低声下气,只为老婆给他这个“肮脏的东西”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唯其如此才是他正视错误的态度,其他表态都只能说明他巴不得离开她。
他甚至还主动提出将家里两处住房房产证上他的名字去掉。
后来他还真的和老婆一起去办了这件事。办完此事后,他心平气和地对老婆说:
“现在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他嘴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或者你可以和我离婚,我净身出户,但你不要再这样闹了。”
但是事情过去很久,他老婆还是不停地和他闹。“这日子没法过!”每次老婆都是越闹越凶,撕心裂肺,寻死觅活,却没有和他离婚。
有一次,他们俩都到了民政局门口,老婆却又改变主意要去跳河。
又有一次,他老婆在镜子前梳头,发现了一根白发,就又情绪失控,又哭又闹。
她说:“我现在又老又丑,头发都白了,这都是被你害的!”
他对她说:“一两根白头发你原来就有啊。”
老婆说:“放屁,我原来是什么样儿的,你都忘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把我摧残成这样,我现在都可以给你女儿当奶奶了,你还说我原来就这样。”
他忍不住说:“我承认对不起你,为补偿你也已尽力了,还有什么没做到的?如果这样还不能够折罪于万一,那我只有走。”
她说:“你说出心里话了,我不活了!”
他扑上去抱住她,对她喊道:“你如果和我过不下去,可以叫我滚,对吗?但你宁可自己去死,这是为哪般?你一死,按你的理解,不是遂了我的意了吗?家里所有的东西不又都归我了吗?你不担心人家搬过来住吗?你不担心女儿叫人家妈吗?这是你希望的吗?我还不希望是这样,你又为什么?”
他后来告诉我,他老婆每次和他闹,其实都没有目的。他已给了她全部财产和离婚的优先权,她继续和他闹只有一种自杀性的结局。他相信,如果他不是坚决地阻止她,在那么多次要死要活的疯狂中,难免有一次不可挽回。
她若是“以死相逼”,那就只剩下逼他去杀女大学生一条路,“以实际行动表明他赎罪和纠错的决心”。
这不能够啊。在神经无比紧张时,他会感到自己似乎确已受到这种臆想的逼迫。
至于出事后,他和女大学生的关系,坦率地说已难以为继。但是,正如他丝毫不敢拿老婆的生命去冒险一样,他也不忍对女大学生的爱情稍有怠慢。据他说,女大学生至今仍然非常爱他,而看他的神色,这给他增加的为难已令他大为苦恼。
他的那部手机被老婆没收后,不管怎样,他还是又去偷偷地买了一部,藏在单位里不再带回家。
女大学生在接到他用新手机打给她的电话、听他诉说这件事后,冷静地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回答:“我先问你,她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女大学生说:“打过。”
他问:“她对你说了什么?”
女大学生仍旧镇定地回答:“她对我说什么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我当然是要和你在一起。”
女大学生说:“我有你这句话就可以。”(www.daowen.com)
她又说:“我的态度你也清楚,所以你也别害怕,这本来就是早晚的事。”
后来他知道,女大学生叫他“别害怕”是有所指:在他老婆给她打的电话里,他老婆曾告诉她,他不过是和她玩玩,他们的奸情败露后,他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女大学生给他打气说,我理解你害怕被她知道的心理,但这是早晚的事,你总要经历这一刻。现在最难的这一刻已经过去,希望你定下心来,鼓起勇气,拿出实际行动,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我可以等,有耐心,但是你也要有时间表。”
他告诉女大学生,现在他面临的主要不是自己的问题,他没问题,而是他老婆的问题。他对女大学生说,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给你的印象是什么。事实上她目前情绪极不稳定,不瞒你说,我已将家里的刀具都藏了起来,将所有的防盗窗都上了锁。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她现在发生什么意外,我们的好事也会变得不好,你说对吗?所以我现在需要时间慢慢安抚她,让她能够理智地接受这件事。此外,假设她明天想明白了,叫我滚,我就这样走的话,恐怕我只能是净身出户。我知道你无所谓,但是我不能不考虑我们俩将来的生活,我毕竟已人到中年,虽然有信心和你白手起家,但和年轻时相比,总会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在离婚这件事上,我也需要一点时间。
女大学生说:“我相信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它们听上去合情合理。说实话,除了相信你,我也别无选择。所以我可以给你时间,我可以等。我也不会每天问你,今天你做了什么?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有数,不会让我失望的。当然,不瞒你说,我也想过最坏的结果:我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献给了这样一个男人——他的青春不属于我,他的财富不属于我,最终他这个人也将离我远去。”
他说:“怎么会,你放心!”
她说:“真到那一天,我怎么办?你现在还可以为她把刀具藏起来,把门窗锁上,到那一天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说:“你这么说,我心如刀绞,无地自容。”
她说:“对不起,原谅我胡思乱想。”
他说:“绝不会有那一天。真到那一天,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她说:“呸!你既已保证‘绝不会有那一天’,为什么还要说‘真到那一天’?你其实保证不了,对吗?你既已保证不了‘绝不会有那一天’,又怎么能保证‘真到那一天,我也会和你在一起’?其实,真到那一天,我也不要和你在一起,我只相信现世今生。真到那一天,我祝你幸福。”
他说:“我的措辞里确有漏洞,但并不表明我对你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她说:“对不起,原谅我挑字眼儿。”
他说:“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她说:“不许你对我说对不起,不许你对不起我。你现在对我说对不起,不是好兆头。”
…… ……
他告诉我,这一个多月,他感觉自己老了很多,身心俱疲,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日子。原来睡眠很好,这些日子经常彻夜难眠。
我相信他的话,因为近期他的变化一目了然,他的头发几乎在一夜间全白了,且掉了近半。每到晚上他都要面临老婆又哭又闹和他吵一场,老婆发作时,他不仅不能跑,还得严密注意老婆的一举一动。看到老婆身体要动,他就要做好准备。如果老婆是冲他过来,他就放心了。老婆手里有家伙,他宁可是指向自己。如果老婆是朝别的方向转过身去,他就紧张。老婆上床躺下,他的一颗心放下。有时深更半夜老婆还起来闹,那动静令他头皮发麻。
我忍不住问:“你老婆有没有暴力倾向?”
他回答:“没有,这个绝对没有。”
据他说他老婆绝对不会伤害他人,只会自残,这是他最担心的。有时女儿惹她心烦不堪,她不打女儿,反而揪扯自己的头发。
还好白天老婆照常去上班,他也去台里。他在心里也想过,为什么整个白天我可以放心地让她离开而且远离我的视线,这能说明晚上我的紧张情绪的过度和无谓吗?但他不敢试验一下,在这个话题上他也从不和老婆抬杠。
老婆多半就是“看到他就来气”,但每天晚上又必须看到他。人在白天和夜晚的差别,恐怕就是人生如潮汐变幻般的宿命产生的神奇作用所致。他何必质疑白天给他的安心。
何况白天对于他还另有一种惊悚,就是他必须打开藏在单位里的那部手机,等待女大学生联系他,但是每次它的振动都像晴天霹雳似的令他头皮发炸。
我从来没有和他谈过我的事,但是从他的谈吐中,我发现他似乎有所耳闻。
一次,他在我面前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这么难?我看身边像我这种情况的人很多,有的人还有小四小五,但人家照样安排得服服帖帖。”
我说:“那不是因为人家的欺瞒术、隐蔽术比你高明吗?”
他说:“也不都是这样吧,有的人不是公开的吗?我觉得奇就奇在这里。”
我说:“你举个例子。”
我以为将了他一军,看他怎么回答。
他看了我一眼,说:“这种例子还不多吗?”
他随口就对我举了一个例子。
说的是他们系统里的一位领导,有一个年轻漂亮的相好,两人的关系早就公开了,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初次和他们见面的人也很容易看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因为他们自己毫不避讳,相互间的眼神、动作、言语等都广而告之了一切。领导的相好最近还生了个儿子,名义上这孩子当然是她在湖南老家的老公的,但接近他们的人对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都显得心知肚明。而看领导对待孩子的态度,从他的相好怀孕起就似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和骄傲。
我的朋友说,对于领导的相好的状态他毫不奇怪,领导对她的生活和工作都做了周全的安排,还帮助她开了一家广告设计公司,效益也不错。他觉得不好理解的是领导的老婆的态度。她难道不知道这件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老实说,对这桩历时数年的明目张胆的背叛,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难,对于与她自身如此息息相关的事,她就是闭上眼睛,鼻子也早就告诉她了。但是从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反应,从没听说过领导家“后院起火”。如果她真的至今不知不觉,这也太不好理解了。
我问他:“你举这个例子,想说明什么?”
他说:“为什么发生同样的事,我这么痛苦,人家却像没事似的。”
我说:“你是想说区别在于老婆不一样?你想表达对人家有那样的老婆的幸运的羡慕?你不知道,你举的这个例子和你没有可比性,人家是领导,各方面都比你强?”
他说:“这不是不公平吗?”
我说:“这恰恰是你的幸运。”
他问:“怎么讲?”
我说:“你现在能感觉到痛苦,说明你还是个平凡而正常的人。领导因为能力太强,所以他们的痛苦点太高,他们擅长处理危机,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不难搞定。但是,痛苦点再高,也终有止境,只是积累到那一天,就无可挽回了。从这点来说,如果说你的痛苦是因为你苦于自己没本事像领导那样处理问题,那么你所谓的不公平对你来说正是幸运,因为你有机会及时纠正错误。从长远来看,这个及时很重要。事实上,一个人有本事胡作非为是一回事,他自己能不能真正胜任这个错误的角色又是一回事。天谴人怒、因果报应等就不说了。”
他说:“你说得有点道理,我讲的这位领导现在就有个怪毛病,就是他不能待在比较封闭的地方。有一次他坐车经过黄浦江隧道,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隧道的逃生口在哪里?这么一想,他紧张得浑身冒汗,面孔煞白,呼吸困难,手脚发抖,几乎昏死过去。司机立刻把他送到医院去抢救,医生说他是心脏病突发,但他原来并没有心脏病。”
我问:“后来呢?”
他说:“人是抢救过来了,但从此他就落下了这个病根,不仅不能进入隧道,不能坐电梯,不能坐地铁,甚至办公楼里的走廊也令他神经紧张。最近他不得不叫人将底楼靠大门最近的传达室改建为他的办公室。他在室内也不能待得太久,据说他在家里将自己的卧室搬到了屋外院子里本来用于洗晒衣物和莳弄花草的玻璃房里。他这个病的诱因和广场综合征正相反,但发作时的症状都像心脏病。”
我说:“有意思……不过,正如你所述,我己看到,你这位领导的逃生问题是任何敞开式建筑难以解决的,同样,他心里那种见不得人的阴影也是他的阳光屋解决不了的。”
他看着我顿了一下,说:“还是接着说我吧。你刚才假设了我面临的一种情况,其实我是想彻底解决问题的,我的痛苦是难以做出抉择。”
我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难以做出抉择吗?对,你知道的,你刚才说过。但是你不知道,你自以为明白无误的对她们俩难以做出抉择的原因,其实是你认识上的一个误区。”
他问:“怎么讲?”
我说:“你认为你老婆现在对你是恨,而北京那头对你是爱。前者令你心惊胆战,欲罢不能,后者则让你喜忧参半,于心不忍。其实你恰恰是弄反了,现在仍然爱你的是你的老婆,恨你的是北京那位。你老婆已得到家里的全部财产,但她仍然对你死缠烂打,要死要活,她还要什么?你也说了,如果你由她去,她真的会跳楼,抛下女儿和家产。那你说,她是为何而死?不是殉情吗?”
我接着说:“而北京那位,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现在早己不值得她爱,她恨你比爱你有更充分的理由:她恨你在对她的承诺上只说不做,事到如今还迟迟没有拿出实际行动;她恨你欺骗了她的感情,辜负了她的信任,说白了就是玩弄了她。你现在感觉她对你步步紧逼,其实就是因为她感觉到你要抛弃她。如果她被你这样抛弃了,她不是会觉得自己亏大了吗?她抓住你不放,还只会越抓越紧,不就是因为她要和你兜底算一算这几年你给她造成的青春损失吗?而你认为她是因为爱你而不舍。我听你刚才讲的话里,你不仅没有告诉她你在出事后已将家里的全部房产登记在老婆名下,而且你还哄她说你会为了她在离婚中争取最大的利益。你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这都说明你的确已经在欺骗她,说明你和她的关系已经脱离感情轨道,进入利害计较和风险防范。可能你自己还不愿意面对,现在你们之间所有的纠缠、纠葛,恐怕都已经和最终的补偿问题有关。”
他承认道:“你说的有道理。”
我说:“我还是要申明一下,我对你说这些,不是故意要叫你难堪,不给你面子,而是作为朋友,我认为应该把我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在我看来,你现在正确的做法就是按照小时候接受的教育办,按照常识和常规办,闻过则喜,知错即改。《左传》里都有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错误的做法就是知错不改,继续当两面派,这对你来说也难以持久。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像你自己刚才讲的,人家领导家里还有盖在花园里的大玻璃房以备不时之需,而你呢,家里最大的玻璃器皿只能养金鱼吧?还有一种做法对你事实上已经不可能,就是和家里这头离婚,和北京那头结婚。且不说这么做的代价有多大:人财两空,就说现在你都不敢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状况,因为你明白后果是什么。”
他看着我顿了一下,说:“我现在手头还有一笔钱,我准备都给她。”
我问:“你还没和她谈过吧?”
他说:“还没有。”
我问:“为什么?”
他说:“还不是时候。”
我说:“你看,你心里其实很明白, 自己这道题是有解的,不算太难,对吧?其实大人有许多所谓的难题,最好去请教一下小学生,答案可能就在他们那里。有些人,像你讲的那位领导,本事太大,给自己打了个无解的死结,那就没办法了。他现在做梦都在想逃生问题,到哪儿都巴不得晒晒自己,晚上睡觉都恨不得让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越怕人知道的事,他越想让人知道。我们会觉得他贪生怕死得不可理喻,反感他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他的一种梦魇状态,一种病态。”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我的那位也怀上了。”
我惊问:“北京那位?”
他说:“是。”
我问:“是你的?”
他说:“她说是我的。”
我问:“你相信吗?”
他说:“相信。”
我问:“你凭什么相信?”
他说:“她没别人。”
我问:“还能打掉吗?”
他说:“已经不能了。”
我问:“你早就知道,也想要这个孩子?”
他顿了一下,说:“我刚知道时,叫她去打掉,她不肯,她说这是我们的爱情的结晶,有了他,也可以加强你的责任意识。”
我说:“怪不得。你的麻烦大了。”
他说:“她前几天对我说,你有本事再拖下去,等孩子生下来,我就抱他到你单位去。”
我说:“你现在就算能净身出户,和她结婚,也不是上策。你又老又穷,年轻的妻子还在读书,又多了个孩子,怎么办?”
他说:“可能还不止一个孩子,B超做出来可能是双胞胎。”
我冷笑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老婆不是要跳楼吗?要是她真的跳下去了呢?你做过对她跳楼的得失评估吗?你女儿肯定有损失,亲妈换成后妈。”
他说:“你开玩笑吧!”
我笑,说:“对,和你开个玩笑,但这不是一个你很容易会产生的念头吗?你看我都替你想到了。假设我是你,我还会想,这个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等你老婆冷静下来,你就没辙了,你不能真成杀人犯,对吧?所以你现在会有这样的心理纠结:每天下班回家时不知道自己该抱哪一种心情面对她。”
他说:“神经病!”
我笑道:“假设我是你,我现在脑子里恐怕就充满了这些妄想和梦魇。至于我本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立场鲜明地站在你老婆这边的,希望你不要有任何歹念。”
他骂了一句“册那”,说:“被你这样一说,万一我老婆真跳楼了,我跳进黄浦江也洗不干净!”
我说:“你跳进黄浦江里还想洗干净?”
他说:“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这是天生的杀人犯的念头。”
我扮了个鬼脸,回答他:“我刚端起屎盆,就被你扣到我自己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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