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劳动与审美:对立还是融合?

劳动与审美:对立还是融合?

时间:2023-08-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劳动创造美”,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经典命题。当然,仅凭一段话同样不能充分证明劳动与美之间存在可能的或必然的关系。的确,并非所有劳动都是自由的或有审美的性质。将劳动与审美对立,实质上是将实用技艺与非实用技艺对立,将生产性的劳动与静观的享受对立,结果便是轻劳动而重享受。

劳动与审美:对立还是融合?

“劳动创造美”,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经典命题。这句话原本出自旧版中译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国民经济学以不考察工人同产品的直接关系来掩盖劳动的本质的异化。当然,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创造了宫殿,但是给工人创造了贫民窟。劳动创造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1]汪济生指出其中“劳动创造了美”这句话完全是误译,准确的译法应该是“劳动生产了美”,而且新版马恩全集也作如是改正。[2]但这一词之差却使这句话的内涵大为不同,“创造”一词很容易让人以为劳动就是美的根源,而一些学者恰恰借此过度引申,得出不合理的结论。[3]聂珍钊同样对旧版的译法提出批评,认为应该译为“劳动生产美好的产品”,而且他认为马克思原文中的“劳动”仅仅指工人的“满足人的物质需要的”劳动,完全没有美学上的内涵。从整段话的语境来看,马克思这里所讨论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的异化,而不是对劳动做美学上的阐发,所以,“劳动是美的根源”或“文艺起源于劳动”此类观点是站不住脚的。[4]

以上评析确有道理,然而仅凭一句话的翻译是否准确就否认这个命题的意义,却是鲁莽的。一个显见的事实是,同样在《手稿》中也有一段常被引用的经典言论:“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即改造无机界,证明了人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懂得怎样处处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5]这段话表明,实践不仅表现了人的能动性,创造了人自身的文化,而且这种文化在根本上遵循的是美的规律。如果说劳动属于实践,并且是实践中的重要内容,那么认为“劳动创造了美”同样是合理的。

当然,仅凭一段话同样不能充分证明劳动与美之间存在可能的或必然的关系。从根本上说,当人们否认劳动与美的关系时,有一种观念作为其背景,即劳动或实践在本质上是物质性的和功利性的活动,而审美则恰恰相反,是精神性的和非功利的。[6]学者们也援引马克思《资本论》当中的话做证:“自由王国只是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7]看起来,具有自由性质的审美活动与劳动是对立的,但这样的理解并不全面。

就劳动必然要面对物质世界而言,劳动肯定是物质性的[8],然而,既然人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那么包括劳动在内的所有实践都是有意识的,亦即具有精神性。事实上,没有任何实践是纯粹物质性的或精神性的,机械的体力劳动伴随有理智和情感的投入,而哲学思辨也需要大脑这种器官的运作,长期的技法训练才造就了优秀的艺术家。的确,并非所有劳动都是自由的或有审美的性质。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说,在资本主义之前的社会当中,由于生产力的局限以及社会形态的制约,大部分劳动的目的是满足人的物质需要,因此受制于自然规律的束缚;而在资本主义时代,生产资料和生产知识被资产阶级垄断,工人的劳动则呈现为异化状态,工人的生活也被物化了。[9]但是我们也应看到,即使是在不完满的社会中,劳动或实践也包含着自由的因素:原始社会中人们的劳动并没有出现资本主义阶段的异化,具有一定的自由性质,不过其目的只是满足人类低级而狭隘的需要;在资本主义阶段,工人摆脱了土地的束缚和人身依附关系的压迫,能够自愿处置自己的劳动力,所以其劳动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由,尽管这种自由是消极的。理想社会当中人的自由就来自不同历史阶段自由的辩证发展。[10]所以,包括劳动在内的实践本质上是自由的,而某些历史阶段的劳动是对这种自由本质的“反动”。

将劳动与审美对立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对审美的僵化理解。追究起来,非功利的美学原则是近代的产物,肇源于18世纪初的夏夫兹博里,在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最终得到确立。依照非功利的原则,审美不依赖于理性的认识,也与任何欲求无涉,尽管审美判断可能潜在地符合理性认识和道德欲求。康德的美学影响深广,直至20世纪,我们仍可以在表现主义形式主义现象学美学、分析美学等诸多流派中见其踪影。不过,20世纪60年代以来艺术形态和文化格局的剧烈变迁,却使得这种美学捉襟见肘。它难以解释众多离经叛道的艺术现象,也因其将审美和艺术与现实生活割裂开来而饱受批评。[11]从美学史的角度来说,非功利原则发挥了积极作用,美学研究由此从审美对象转向对审美主体的内在状态,因而扩大了美的内涵。但从本质上说,这种美学是一种倡导静观的美学,它使大部分人的大部分生活失去了审美的可能性,因而也丧失了变革现实生活的可能性。(www.daowen.com)

将劳动与审美对立,实质上是将实用技艺与非实用技艺对立,将生产性的劳动与静观的享受对立,结果便是轻劳动而重享受。马克思说自己哲学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12]以此来看,这种二元对立表现出把“实际活动”的整体加以分裂,把不同分工的人群加以分裂的倾向,而这恰恰是资本主义时代劳动异化的关键原因。如果离开了世界整体以及个体对世界整体的理解,让审美蜷缩在一己的心理活动中,这恰恰表现出极端的“利己主义”的功利倾向。马克思曾说,在自由劳动中,“需要和享受失去了自己的利己主义性质,而自然界失去了自己的纯粹的有用性”。[13]他显然认为劳动可以是审美的,而且审美的劳动并不意味着自然界纯粹失去了有用性,更多是指自然界不再完全被用以利己主义的享受,因而劳动能够满足人的多样性需求,使人对更广泛的世界整体和人自身有更丰富的领悟。

由于劳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因而哈贝马斯说:“青年马克思把劳动比作艺术家的创造性生产。在艺术作品中,艺术家把他自身的本质力量释放出来,并在凝神观赏中再次占有自己的作品。”[14]即使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认为,“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的自由王国只能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只有艺术创造才称得上“实践”,但他对自由王国的理解仍基于实践作为“自由自觉的活动”。[15]因此,劳动并未从马克思的视野里消失,在自由王国中,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劳动仍是人类重要的实践活动,不过正如他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所言,劳动不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是“生活的第一需要”。[16]

显而易见,将劳动和审美对立是没有根据的。不过,这里要进一步指出的是,马克思在美学上的重要启示在于,我们应该转变曾经的美学观念,恢复审美与生活之间的连续关系,使审美能够作为批判和变革生活的方式。马克思的哲学内含着审美的原则,却没有把美学作为自己思考的重心,没有在具体层面上阐发劳动的美学意义。如果我们认识到马克思的哲学致力于颠覆传统的形而上学,而这种颠覆在20世纪已形成一股潮流,那么此间哲学家们的思想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对马克思的哲学给予补充和丰富,借此我们可以对劳动这一概念有更丰富的理解,并使其中的美学内涵得到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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