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基于对康德的更高把握,海德格尔对康德知识论内涵做了别样发掘与改造。
海德格尔在阐释康德时把注意力集中在判断上,研究一般的判断结构,在力图澄清感性、理性和知性的本质时甚至将知性、理性都改造为接受性(感性)的,并由此强调了先验想象力与原始的感性的核心位置。比如,康德认为,在判断中,知性应用范畴对感性材料(表象)进行统摄和综合,因此形成概念。这个概念,应该体现为知性主动性的表现。但是,在海德格尔看来,概念无非也是直观。判断是一个决定,他说:“在这样一个决定中,和谐于直观的被表象者,又进一步在关于它的一般所指的情况下被表象。”[14]这个再表象的结果就是概念。也就是说,概念本质上也是直观,而主要不是主动性。这个改造,其实别有深意。因为,知性在康德思想中是具有主动性的。正是这个主动性,截断了知识根据的进一步上溯,从而把知识论保持为有限知识论,把先验性阶段性地保持为主体先验性。海德格尔在承认康德理论的基础上,揭示出概念和整个知性的“直观”本性,将他们统一在感性旗下,其实就要打开主体性的限制,将知识的根据进一步扩展开去,实现其本体论解读的目的。
因此,经验知识就在总体上变成了接受性的了。海德格尔说:“经验意谓着:存在者的有限的直观的知识。”[15]
按照康德的理论,经验知识是来自一种先天综合行为,即知性范畴与感性直观的综合。但是海德格尔并不认同经验之前的先天综合有感性和知性的划分,他在阐释康德的过程中提出,知识确实是由一种综合活动导致的,它发生在知识之前,所以它本身就是“纯粹的”,它就是知识的根据。他把这种综合命名为“成真性综合(verifativesynthesis)”,并形象地称之为“带到前来(bringing forward)”的综合。[16]
海德格尔在这里体现出他对康德较大的改造。这里显示出一个较大的理论问题,那就是,经验知识可以从“双重性”中区别出统一的成分和被统一的成分,在它的“先天”阶段,是否依样划分出两个成分?康德是这么做的,但海德格尔明确表示他不同意这个方案。在经验中,必然有这么一个现象:一个对象、一个存在者,“存在者作为站在对面的某物,必须给出知识”。海德格尔认为,经验的这种结构,正反映出了人的有限性。他说:“只有有限知识才有对象,于是才有‘同一’‘对……符合’的问题,无限知识则无此对立。”[17]也就是说,经验中有此分立,但经验之前,应该无此分立,纯粹的成真性综合是知性与感性的综合。在海德格尔看来:“源泉的两重性并非是并列的,只有在它们的结合中,知识才能产生。”海德格尔强调,不可把原始的统一体当作经验的统一体,不要像在经验层面那样把感性与知性分开。如果在经验知识中,可分析出感性与知性两种要素,那么,也不可认为“把两个孤立的要素连在一起就得到纯粹知识(即知识的根据,纯粹综合)了”,“它们的结合比它们更早”。他把这根本的综合(纯粹成真性综合)称为“基本的源泉”,[18]是知识的“根(root)”。[19]也就是说,感性和知性的对立或分别,仅是经验层面的,但在“纯粹”层面即经验的根据层面,不应该以经验层面的情况来模拟,在“纯粹”的层面,不应该有感性与知性的对立,纯粹层面的活动应该是更深刻、更宽广的东西。
我们看到,康德的“纯粹”层面,具有以感性和知性并立为主的多重知识能力的并立,也正是通过这种结构,康德暂时把知识的根据停留在主体性中,也就是有限知识的根据仍然保持着有限,最终解决要靠理性的无限延伸来寄希望于未来。但是,这里面确实有用经验层面的情况模拟“纯粹”层面的情况,应该说,海德格尔是具有理论洞见的,在纯粹层面里,可能不再是感性、知性这么一个主体内部对立的模式,而是一个更广阔的模式,这个模式应该能解决经验层面的材料和统一力量等诸般情况的来源。(www.daowen.com)
海德格尔否定原始综合行动中有感性和知性之别,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因为,在一般的关于人类能力的理论中,关于感性、知性的理解主要是康德知识论奠基的。作为美学学科本名的“感性学”,其“感性”的意义,也无法突破康德关于人类能力的分析与定位。海德格尔的突破,无异于阐述一般理解中的“感性”,不是真实起作用的东西,而是对于经验成分分析的不准确推断。在真实的人类生产关于世界经验的活动中,有没有感性、知性之分,真正的人类创造(综合)情况是怎么样的是只得重新探讨的。这些问题,其实是美学的奠基性问题。康德哲学中的各种可能性,被海德格尔发掘选择,对于美学基本理论具有极大的启示性。
海德格尔说,人既然要使经验的知是正确的、是真的,那就必须使把直观符合存在者的存在显现出来。它的前提就是必须先知道存在者的存在,故而,存在者的存在的知是知识的根据。依照康德理论,知识的根据在于人的先验性,所以海氏也称这纯粹综合(先在的知)是先验性(transcendence)。于是,为形而上学奠基也就是“人如何能先于对存在者的处理而知存在者的存在”的问题。[20]人这种东西,如果它能有知识,那么它的本质中必然有能够有知识的能力(先验性),海德格尔称为“对一个存在者开展”:“本体论的可能性问题就是对存在的原始理解的‘先验性’的基础的问题。先验性结构化了先验的综合。这个问题也可变为:人这有限的存在,如何依循自己的本质,使自己能对一个存在者开展?”[21]海德格尔通过这些推进与勾连,指出形而上学、本体论的基础其实是人的本质问题,而人的本质问题,就是先验性问题,即知识如何可能的问题。那么,“先验性”的结构和内涵进一步是如何呢?
海德格尔指出,知识最根本上来自经验中的“看”(look)的行为,经验有这么一个基本结构:在一个“看”的面的两端,分别站立着人与存在者。这样,经验就有了这两个前提:一、存在者要站在对面。“站在对面”本身不指任何一个存在者,它指向所有存在者共同的状态,海德格尔称之为境域(horizon)。存在者是站在“对面”这一境域中的,我们经验的标准(即客观实在性)悉从这个境域而来。二、人必须能够“面向”或“转向”这个境域,否则无法接受一境域传达来的感觉,谈不上形成经验或知识。于是,作为经验可能的条件,就必须同时能给出这两个前提。海德格尔说:“本体论的知识……是一个存在者能够自身站在一个有限的造物对面的可能性的条件。有限造物需要这一转向……的基本能力,它(某物)站在对面。”对此,海氏称之为“原始的转向”,这就是“先验性”。[22]经验是一个有限造物(人)站在存在者对面,这个有限造物如果“能”站在物的对面,则必然也可让物站在人的对面,“转向”与“站在对面”本来就在相对关系中,能有一必能有其二,因此海德格尔在此说先验性是人的“能”转向。人转向物,这表达式中必然还包含了人对存在者有所行动、与存在者发生关系的含义。
人的“能”转向……不仅造就了在这转向中的人,而且还造就了“站在对面”的对象,所以,先验性的“能转向”“让站在对面”就不仅仅是主观的,它有更深的含义,即它包括了“客观实在性”,也包括了对象的创造。经验的人站在一个对象的对面,这就需要他的本质能允许有这一“转向……”,而他的本质既然能允许这一转向,也必然能允许有一对象站在对面。经验的人在经验之前就从自身中超越出去,先天地通达对象,他涵盖、产生了经验,包括他之中的经验的人与经验对象面对面的结构。海德格尔的这一结构,其实是试图解决哲学中的根本问题:思维和存在如何同一?也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是本体论。
所以,海德格尔认为,知识—经验之所以可能,在于拥有知识的人能先验地给出经验的两方面,一方面是自我,一方面是对象。这先验性不仅具有主观性,还应含有客观性。他说:“把自己转向的让站在对面形成了一般客体性的境域。”于是,先验性对于经验中的自我来说,有着“走出”的特征,“这一在有限知识中在先的、并在所有的时候都必然的走出向……因而是一不断的从……的站出”。海氏在此言后以括号注了一个“出窍”(ecstasis)。[23]“出窍”是海德格尔整体思想中的关键词,在此显出与传统知识论的关系。依这段话,“出窍”之得名在于先在地“走出自我”,定位于主客同一的问题的解决中,它就是先验性,就是标识出转向的知性与标识出“站在对面”,在我们之外者的感性的本体论的综合。这个时候,海氏完成了对于康德主体先验性的改造,此时的先验性,已经超越了主体性,它包含主客观,并为主体性奠基。只有这样的先验性建立,康德的知识论才能是本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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