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对于康德知识论的这种解读,其实在康德对于自身知识论的定位中已能见出端倪。
首先,康德的知识论并不允许有超越经验的东西存在。他是否定先验实在论(即超验的东西的实在)的,因为“吾人绝不能超越可能的经验的界限”。经验具有客观实在性,它往往需要一个超验实体来给自己根据。但康德坚持,这个超验实体无非是经验的推论。“在我以外现实对象之存在(此‘我’……非以经验的意义用之),绝不能直接在知觉中授与吾人。……外部对象之存在,仅在思维中始能加以知觉,视为其外部的原因,即视为推论所得者。”[10]也就是说,它是通过有限性而推想的。故经验之外的对象是观念性的,即先验观念论。没有在经验之外的东西。
但反过来,知识论中又不仅仅是经验,它又需要超越性维度存在。康德在反对先验实在论的同时,也反对经验观念论。按照康德的理论,一般我们所说的“外在事物”,有比较微妙的模棱两可。外在事物既是“推论”,但又是经验知识成立所必需的,否则先天知识能力无以被激发、无以能统一。故而这个外在事物的推论,是先验主体要进行判断综合的必然法则,虽内存于先验主体性,但这个向外的力有其确实性,不可以认为一切都是主观性而被否定。基于这个原因,康德否定认为经验的一切都是人之臆想的经验观念论看法,而是赞同经验实在论,即经验中之物有实在的理由。
康德的知识论从大框架来说是与形而上学分开的,但是,他又不自觉地把形而上学的内容收入了知识论的范围。因此,形成了他独特的先验观念论和经验实在论的理论。这种理论模式,使他的知识论显得不确定性很强。从理论上,这也许是一个缺点,但是,在思想上却很深刻,不仅把知识论的维度伸展到了天边,反过来也把形而上学的基础拉到了地面。但是,在海德格尔看来,康德明明在这里就可以同时解决知识论和形而上学的问题,但是康德仍然将两者分开,这就造成了知识论在该伸展的时候又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康德的知识论的不确定性,体现在他关于有限经验的双重性特点上。在康德看来,经验是人的知性与感性综合而成。当我们关注于一个指引所导致的感性知觉时,我们得到了显象(appearance),当我们关注于这一指引所导致的知性结果时,我们得出了各种显象之“后”的实体(substance)。[11]实体与显象不过是人的知识能力被引导、激起所产生的结果的一体两面。海德格尔很重视这个结论,他特别强调说:“在Opus Postamuns中,康德说:物自身(本体)不是别的,正是显象,但两者仅表达‘对同一对象的表象的不同的方面’。同一个存在者可以相关于原始直观或派生直观,差别‘仅仅在于主体如何被影响的关系的差别’。”[12]也就是说,有限的知识,总体上是显象,但又具有显象和本身的双重性。(www.daowen.com)
对于这个有限知识的双重性特点,康德设计了一个双重性的主体先验性来解决它。那就是,对于有限知识的显象,有一先验感性来对应;对于显象的综合与统一,有一先验知性(范畴)来对应。当然,知性还是不能完全解决显象的综合和统一的全部问题,因为,知性范畴只能解决显象如何被综合与被统一。那个综合与统一力量最根本来自何处,还是需要有解释。为此,康德又在感性、知性之外设计了一个第三者:理性。理性就是表示那导致综合和统一的异化的、指引性的力量。这种指引,外于人的先验知性、感性,而为人的理性所包容,即关系到知性、感性整体。人在做任何综合判断时,都是由于被引起并同时有所指引的,正因为如此,人的先验感性和知性是有限的,是不能自我发生、自我指引的。人总要在理性的引导下,不断地向无限追求,总要向只有无限者才能理解的外向力量之源追求;同时人的有限知识,即每一次被引导而产生的结果,也必然向着这个终极原因而无限追溯或前进,使之成为一系列(推理)。
康德认为,终极指引只能通过人的先天知识能力整体才起作用,也就是说,每一有限知识判断过程,必然经过有限知识整体才能与无限知识发生关系。一方面,有限必受无限之影响,另一方面,有限又不能直接通达无限。人的思维能力在处理这个关系中处于两难,产生二律背反。这个问题,是《纯粹理性批判》第二大部分“先验辩证论”的主要内容。
从康德的解决方案中,首先我们可以看到,康德的主体先验性其实并未完全解决知识的根据问题。首先,感性与知性解决了知识的“如何”,但并未解决知识的来源。其次,理性看似解决知识的来源,但他把理性设为整体性时,理性就成了一个永远达不到的目标。因此,康德的主体先验性充其量只是知识根据问题的中间性解决方案。这也就是康德在寻找知识根据时,硬生生地把范围限制在主体性中、把最终方案寄希望于“未来”所带来的后果。尽管康德的做法,以限制的方式在防止传统形而上学先验实在论方面具有重要的思想史意义,但是,在理论的一致性上却带来问题。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探求知识根据的理论,必然就是本体论。康德却在走向本体论的途中插入主体论并停下脚步,限制了自己理论发展的可能性,并且,其主体论将因为其中间性而带来一些问题。
海德格尔能够看到康德知识论的本体论意义,是对康德知识论的提升,也是在理论上更为周延的表现。但是,要把康德的知识论看成是本体论,必然要伴随着把康德有限的、中间性的主体先验性加以改造。如果能用超越主体的更广阔的东西来代替有限的主体性的话,那么,有限知识的根据就可以直接与无限发生关系,使知识论变成本体论。海德格尔主要通过对先验性含义进行更换来实现这一目标。他断称:“先验性的知识并不研究存在者自身,而是研究原始的对存在的理解的可能性,同时研究存在者的存在的结构。”[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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