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前期哲学的终极目的是揭示绝对者的奥秘,获得绝对的知识。他要建立的知识学,不是认识论意义上的经验知识体系,而是存在论意义上的哲学美学。不过,面对如此形而上的问题,谢林并没有寄希望于高度抽象的纯粹思辨,而是坚持立足有限的经验世界,通过生命实存的条件来达到对绝对者现实的理解。谢林认为“哲学不能完成从无限到有限的转化,但是它却可以完成从有限到无限的转化”[10]。有限者在矛盾对立之中,无限者则是同一的状态,因此所谓“有限向无限的转化”实质上主客体从对立分离到再次综合的过程。无限的绝对知识是一种认识论和存在论同一的知识,是主客体对立的综合,因此必须突破理论哲学的局限,在实践哲学领域里才能实现。理论哲学只能在理念世界中构想无限,它虽然为行动指出了方向,但永远缺乏现实性,它所达到的无限是片面的;要实现真正的无限,必须通过行动(Hand lung),在行动中消除对立双方的矛盾,重新达到两者的同一。[11]实践是通向绝对综合的唯一渠道,然而,突破了理论理性领域,主体知性能力的法则便不再适用,因此,主体要通过自由的意志为自身创造出新的法则,成为自身行动“坚固的基础”。为此,人的主体性“从一种仅仅是认知的理性变为一种创造性的理性,从一种理论的理性变为实践的理性”[12]。
可见,绝对者与其说是通过认识能力,不如说是“通过创造性的实现”来获得。[13]而这种“创造性”的行动就是艺术活动,只有艺术内部的“神圣性”可以自由地依照自己内部的法则向外构造出质料,现实地对抗一切客体世界“拙劣的机械主义”和“无规则的质料的堆积”[14],在艺术的审美直观中重新回到自我与世界分离之初的同一状态,在现实世界中回到最接近绝对者的地方。
主体行动的准则是自由,客体实存的准则是必然,因此,主体对抗客体的行动本质是自由与必然的对立。在美的原理中,谢林根据对立消弭的方向得出了两个重要的美学范畴:一个是主体屈从于客体,即自由主动消灭自身于必然之中,产生“优美”;一个则是主体与客体抗争并牺牲,即自由与必然双双斗败而消亡同一,产生“崇高”。前者是一种自我放弃,是相对平静的达到同一境界的独断论美学;后者是批判主义的美学,它必然伴随主客体间激烈的斗争,最后在两败俱伤的极度痛苦中达到至高的绝对境界。不过,“优美”和“崇高”在谢林看来并不是平行的两种美,而是有着优劣之分。[15]因为,“美的真正原理”不是通过主体主动将自身弃绝于客体之中这种平静的方式达到的,而是必须经过主客体间激烈的争斗,“双方在斗争中相互屈从”[16],在一种自由与必然的完美的同一和关联之中实现绝对综合。[17]因此崇高比优美更能触及美的本质,是美的最高原则。
可见,实现绝对综合的实践行动,其实质是一场主体自由与客体必然之间的殊死的奋争(Streben),这是人生在世最为根本的存在方式、无法逃避的矛盾。作为生存于经验世界的有限的主体,人一方面植根于实存的世界,受到必然律的束缚和压迫,一方面又始终在内心深处回响着追求无限的绝对自我的召唤,用自由的行动与自然抗争。(www.daowen.com)
这种自由行动天然地带有浓厚的悲剧意味,因为人生存于世界,人在世的自由是基于世界存在之上的有限的自由,而世界恰恰是他斗争的对象,所以抗争的结果无非是消亡与弃绝,因而这注定是一场“终极而绝望的战斗”。[18]人的这种自由行动贯穿在艺术活动中,而且在悲剧艺术中,通过英雄人物的行动得到了最完美的实现。古希腊悲剧是所有艺术的最高典范。以俄狄浦斯王为例,一个凡人因为命运的诅咒而遭受厄运,尽管奋力抗争而最终难逃命运的摆布成为罪犯,然而却甘愿接受惩罚,来救赎自己被迫犯下的罪孽,以自我肉身的毁灭来结束这场争斗。在全部的过程中,英雄人物通过自己的自由意志与命运的强力相抗争,最后被命运斗败了肉身,却以一种自愿放弃有限自由、走向牺牲的更高的自由行动,突破了自身的极限,回到了与自然无差别的关联之中,同时获得了人之为人的自由的荣耀,并在更高层面实现了精神向无限自由的延伸!因此,必然与自由间激烈的争斗以双双斗败、重归同一的结局告终。
可见,悲剧体现了一种崇高的、真正的美,是现实世界中洞察绝对者的最高途径,而悲剧审美特征的实质体现的是人生存在的根本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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