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始，一名女生课前分享汉乐府诗《上邪》，讲女子勇敢追求爱情。

夏：我们一般认为，人除了物质、财产以外，最重要的，可能还有什么东西？

生：装备。（全班笑）

夏：还有没？

生：权力，自由，活着……

夏：但我们会发觉，为爱情放弃权力的人，有没有？

生：少。

夏：比如说？

生：……

夏：有人知道爱德华八世吗？有人知道辛普森夫人吗？爱江山不爱美人，英国国王，本来他已继位，但他要娶一个美国寡妇，王室对此表示反对，结果他的选择是：他不要王位，跟美国寡妇辛普森夫人跑了。

夏：放弃自由的呢？

生：结婚。

夏：说得太对了，你能有我这种体会说明你太智慧了。别说结婚了，其实谈恋爱都是失去自由，是不是？（全班笑）你的手机、QQ都要接受另一个人的检查。

夏：为爱情失去生命的，有没有？

生：罗密欧与朱丽叶。

夏：刘兰芝与焦仲卿，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些有很多。

回到我们上节课的问题，其实正好是这个问题。社会主流价值判断，实际上都是以这几个（标准）来判断的。我们会发觉，在历史上有些人视这些为粪土，这是为什么？以前我们讲到陶渊明，说他厌恶官场之黑暗。实际上，陶渊明的隐居可能有他自己的原因，这里不展开讲。我以前有文章曾经提到过。

这里我想说的是，一个人他敢于去反抗一个约定俗成，或者说整个社会共同尊奉的社会价值时，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心里有一个更强大的社会理念在支持他。如《上邪》中这名勇敢的女孩子，为了自己的爱情，不要说官位了，哪怕是地球毁灭，又有什么关系，现世的荣华富贵就更不值一提了。

那我们回到上节课说到的李白。

（课桌上的书倒了，发出巨响）

夏：一说起李白，就崩溃了。（全班笑）

我们说，他一开始就说“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这里的“孔丘”实际上是政治的代言人，换言之，就是权力的代表。而李白在这首诗里面，一开始就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仅仅是因为他“嚣张”吗？或者说他的嚣张从何而来？

我们上节课留下了一个问题，李白为什么敢这么做？

汉乐府《上邪》中的这个女孩子是为爱情，李白是为了什么呢？显然李白不是为了爱情，现在我们把文本再读一遍。

全部齐读第四遍。

夏：比昨天熟悉了很多。好，我们来看第一句。我们说这一句是他对权力价值体系的完全打破，但我们又提到一个问题，就是，他为什么能打破这个？

诗的后半部分，很大的篇幅是在写风景，也就是自然。

那么，我们知道功名利禄，很大程度都是人为设置的诱惑。与之能够相抗衡的，其中一个就是“自然”。大家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当你独自面对一个自然景色时，如高山、大海、清泉，好像你胸中的尘埃就被荡涤干净了，心中的烦恼暂时就忘记了。

所以，我们看到中国古代很多写自然的诗，其实，这都是在写哪一种人的生活？

生：隐士。

夏：对。实际上，隐士就是作为现实生活诱惑的对立者出现的。不管是王维也好，贾岛也好，其实都是作为现实功名的对立者出现的。所以说，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留，可以；不留，也行！但是呢，我是不想回到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去了。小时候，大家都学过贾岛的那首诗，松下问童子……

生：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夏：这实际上也是作为一种隐士的形象而出现的。所以，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我们可以发现，读书人用来对抗功利的东西，第一便是自然。其实，也就是一种隐逸、隐士生活。这个若是往下说会很深，因为中国知识分子向来有一种自然主义的观点，中国人认为自然其实是最伟大的，与之相比，任何人为的东西都要低一级。所以说，当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遭遇挫折时，他们往往会把身心放到自然里去，以获得灵魂的安静与平衡。所以说，柳宗元在被贬到湖南永州时作了我们很熟悉的那首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不仅没有人，连鸟都没有了，可见作者对功利的弃绝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很多。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不管隐逸于何处，中国古人总是在仕途失意的时候转向自然，以作为对自己的依托，除了个别人以外。以前我们谈过一个人，他不是去找自然，而是去找美女去了。还记得是谁吗？

生：柳永。

夏：当然柳永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子。

夏：我们继续再来看这首诗，李白游山玩水，这里写了很多很美的景物，但我们还有一个问题，他游山玩水是仅仅为了游山玩水吗？

生：不是。

夏：那是为了什么？

生：寻仙。(www.daowen.com)

夏：哪可以看得出来？

生：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夏：这些都是我们不懂的词语，如果不结合注释，我也不懂。比如这个“琴心三叠”，我还以为是三面琴呢，实际上它是一个修道的术语。他，对抗现实的工具是自然，而自然实际上也还是一个工具，它真正的工具是什么？道，学道，如果再说高一点，我们可以认为是宗教，或者说一种信仰。

那么李白呢，他是一个道士。事实上，他从长安出来，两年后，他就入了道士籍，写这首诗时，他已经正式成为一个道士了。当然也有典籍称李白在炼丹修道上有很高深的造诣。我们现在说炼丹修道，都觉得是迷信、骗术等，但是我们必须明白一点，我们是站在什么角度上去批评宗教的？

生：科学。

夏：什么叫科学？

生：事实。

生：真理。

生：科学就是科学。

夏：我们学科学了没有？

生：数理化。

夏：我们注意一点。刚刚我们有同学说，科学就是事实，数理化是不是事实？数理化是事实还是理论？

生：理论。

夏：很显然，数理化是理论，不是事实。刚又有同学说科学就是真理，那数理化是不是真理？

生：化学是。

夏：化学是？因为化学老师是班主任？（全班笑）

生：那些物质都是存在的。

夏：都是存在的，所以就是真理吗？

生：……

夏：请注意，任何一个学科，它是否能够代表一种真理的存在？很显然，不是。任何一个学科都在发展中，且都在不断地出错。

我曾经和一个朋友讨论过“科学”这个词。我其实不太愿意用“science”这个词，如果照我的观点来看，我更愿意用“subject”这个词，知道吗？

生：学科。

夏：对，学科。就是说，你可以说化学认为是怎样，生物认为是怎样，但你不能说科学认为是怎样。这样说的话，就意味着，除了科学，其他的都是一种谬误，这是有排他性的。但我们必须要承认，科学其实也是众多学科中的一种。那么因此，我们回过头来，这牵扯到更多的不再是一个学科划分的问题，而是人的生命建构的问题。我们学习知识文化、技术文化，这些都很重要，在此基础上，我们还要学习的就是价值判断。

我们来想一下，我们以中间任何一个作为价值判断，如权力，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生：权力崇拜者。

夏：以物质呢？

生：拜金主义者。

夏：我以自由作为价值判断呢？照刚那位同学所说，我可能就不会结婚了，恋爱可能都不想谈。以爱情作为价值判断呢？自然呢？宗教呢？

生：狂信徒。

夏：信徒一定是狂的吗？或许我成为和尚，道士呢？

那么，再问一个问题，在这些所有的价值判断中，哪一个最高，哪一个最低？是不是认为热爱爱情就要比热爱权力的要高一些？

生：不一定。

夏：那么，隐士就一定比物质崇拜者要高？可能也不一定。

夏：思考这些问题后，我们就能发现，人生中你可能有很多支柱，换言之，一个人有可能有很多种活法，这些活法在人的一辈子中，可能会被选择几种。比如，一开始你就是读书、学习、生活，然后到了一定时候，你就需要恋爱、结婚、生孩子，你会认为对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有了孩子后，又转变了，小家伙成了最重要的。等过一段时间，你或许会觉得工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会觉得带孩子最重要，但后来你又发现带孩子不是最重要的，其实心里的宁静最重要。因此，你走入宗教。但后来你又或许会发现，其实宗教也不是最重要的，生命才最重要。于是乎，你天天一大早就跑去桂湖公园，去舞剑、打太极，等等。

所以说，一个人可能会有很多种活法，有很多价值判断。一般来说，社会会有一个主流的价值判断，大多数人，或明或暗都会信任这个价值判断，那么，你要以这个判断来做一个非主流的事情的话，你就必须在自己的内心中，持一个更高的价值判断来支撑你。

比如说，有一个同学要在课堂上说话，那么他心里一定认为，这句话的价值已经超过了课堂纪律的重要性，我一定要把这句话给前排正在说话的女生说一下。其实，这就是她现在做出的人生选择，这就是一个价值判断。

夏：好，回过头来看李白。在这首诗里面，支撑他去对抗权力、物质的，就是他的自然与信仰，并不是他对唐王朝有多刻骨的仇恨，更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想要哗众取宠。而是因为，每一个人都在特定的时期，有选择地去走属于自己的道路，完成属于自己的生命建构。

那么现在，我们把这首诗再来读一遍。

全班朗读第五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