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威廉与长子罗贝尔争执导致威廉离开英格兰

威廉与长子罗贝尔争执导致威廉离开英格兰

时间:2023-08-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威廉的长子叫罗贝尔,此人有一显著特征,双腿较短,诺曼人称他为“小短腿”。实际上,“红脸”威廉和亨利觊觎罗贝尔王位继承人的位置,一直伺机取而代之。如今威廉和罗贝尔之间出现不和,两人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时机。威廉得知此事之后,严厉禁止了妻子的这种行为。恰逢罗贝尔外出,伏兵发起攻击。罗贝尔快速将父亲搀扶上马,放走了他。或许当初威廉征服英格兰,就已注定罗贝尔一生的不幸。

威廉与长子罗贝尔争执导致威廉离开英格兰

常言道:“创业易守成难。”任何一场征服战争过后,面对自己浴血奋战得来的大好江山,征服者们必定朝名市利,针锋相对、毁冠裂裳之事时有发生。诺曼人也不例外。平定英格兰之后,他们开始内讧,矛盾首先在国王与其长子之间爆发。威廉的长子叫罗贝尔,此人有一显著特征,双腿较短,诺曼人称他为“小短腿”(Gamberon或Courte-Heuse)。[1]早在黑斯廷斯战役之前,威廉就正式指定罗贝尔为自己的王位继承人,众多诺曼人贵族见证了这一仪式,他们都认定年轻的罗贝尔为未来君主[2]威廉称霸英格兰之后,罗贝尔垂涎父亲手中的辽阔疆土,请求父亲将诺曼底公爵之位让予他,却遭到威廉的拒绝。父子二人产生了矛盾,威廉的另两个儿子“红脸”威廉(Guillaumele-Roux)和亨利公然斥责兄长的所作所为,表示对父亲的支持。实际上,“红脸”威廉和亨利觊觎罗贝尔王位继承人的位置,一直伺机取而代之。如今威廉和罗贝尔之间出现不和,两人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时机。[3]

一天,国王携众王子来到莱格勒(l’Aigle),罗贝尔征用罗杰·查西亚格(Roger Chaussiègue)的房子入住。其间,“红脸”威廉和亨利来到罗贝尔的住处,上楼玩起骰子。突然,两人发出很大声响;接着,他们将一桶水直接倒在楼下的罗贝尔及其好友的身上。[4]罗贝尔感觉受到奇耻大辱,恼羞成怒,遂拔出利剑;威廉和亨利见状拔腿就跑,罗贝尔紧追不舍。国王听闻此事,亲自前来才平息了这场骚乱。[5]但是,罗贝尔心中的怒气难以平息,父亲的无情和兄弟的侮辱令其寝食难安,他决定离开这里。第二天夜晚,罗贝尔带领自己的所有手下上路。抵达鲁昂后,他试图攻下堡垒,却没有成功,并且损失了大量人手。罗贝尔带领仅剩人马逃了出来,越过诺曼底边界,抵达佩尔什(Perche)。奥贝尔·勒里博(Aubert-le-Ribaud)的侄子于格在此处有两座城堡,分别名为索雷尔(Sorel)和雷马拉德(Reymalard)。于格在其城堡内热情地接待了罗贝尔,才使他逃过一劫。[6]

后来,国王威廉和罗贝尔父子二人慢慢消除隔阂,然而,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罗贝尔身边的亲信很快就又开始怂恿这位野心勃勃的王子;他们为他出谋划策,就连谈笑间也时刻不忘提醒他[7]:“尊贵的王子,如今您生活得捉襟见肘,您的父亲既然贵为英格兰国王,为何不请他赐您英格兰封地,或是按照他所承诺的,将诺曼底公国赐给您呢?否则,父亲家缠万贯,儿子却没有分文可以施舍身边好友,这实在不符合道理啊!”[8]诸如此类的言论终日萦绕在罗贝尔的耳边,扰乱他的心绪。于是,他又一次来到威廉面前,请求他遵守承诺,将诺曼底公国赐予自己。国王威廉以父亲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告诉儿子,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平日与人相处时,尤其要知人善任,多与老成练达、博学多才的人交往,要善于辨别善恶,多听取善意的建议。[9]罗贝尔不服,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来到这里是来请求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不是来听人说教的。您说的这些话,我在读书的时候已经听的够多了。请您明确回答我的问题,好让我明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如果您拒绝我的请求,那么我也下定决心,不依附于任何人,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10]

国王大怒,表示他不会让出诺曼底,因为这是他生长的故乡;也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英格兰,因为这是他用血汗换来的。[11]罗贝尔说道:“既然如此,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去为外国人效劳,我的国家拒绝给我的东西,或许我在别的国度可以拿到。”[12]罗贝尔果真离开了诺曼底,他去佛拉芒、洛林和阿基坦,拜访了多位公爵、伯爵和富有的城堡主人,向他们讲述自己的遭遇、控诉自己的不满,请求他们的援助。[13]他在途中遇到不少好心人热情相助,倒也收获不少钱财。然而,罗贝尔挥霍无度,时常奖赏身边那帮狐朋狗友,隔三差五还寻花问柳,很快便欠下巨额债务,再次开始游走四方,求人施舍。[14]他的母亲玛蒂尔达心系儿子,在国王威廉不知情的情况下,寄过几次钱给罗贝尔。威廉得知此事之后,严厉禁止了妻子的这种行为。但是玛蒂尔达很快又开始寄钱给罗贝尔,威廉大怒,斥责她是在“赠送财富给自己的敌人”。[15]随后,他下令抓捕王后的信使,并挖掉他的双眼。[16]信使是一位叫作桑松(Samson)的西布列塔尼人,他逃过了国王的追捕。大难不死的桑松后来变成一名修道士,日夜为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祈福。[17]

一天,罗贝尔来到了位于诺曼底边境的博韦(Beauvais)。热尔伯鲁瓦(Gerberoy)的城堡主人,埃利(Elie)子爵与另一位子爵一同热情地接待了罗贝尔。据史料记载,两位城堡主人共同管理一座城堡是热尔伯鲁瓦的风俗,他们权力相当,热情接待自各地而来的逃亡人士。[18]在那里,威廉的儿子罗贝尔开始招兵买马,[19]不少骑士自法兰西王国和诺曼底公国前来投靠罗贝尔。此时,国王威廉的士兵当中,不少人日渐疲于阿谀奉承的宫廷生活,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他们最终选择放弃当前职位,来到热尔伯鲁瓦。[20]听闻此事,国王威廉怒不可遏,亲自带兵穿过海峡来到博韦,包围了热尔伯鲁瓦城堡。

恰逢罗贝尔外出,伏兵发起攻击。罗贝尔与一位骑士战了几回合,将其从马背掀翻在地。这位骑士身披盔甲,看不到脸庞,只见罗贝尔的利剑刺向骑士的手臂,骑士大呼出声,罗贝尔这才听出来,此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威廉。罗贝尔快速将父亲搀扶上马,放走了他。[21]威廉回到营地,众臣子和主教们听闻此事,便借机调解父子之间的关系,企图说服威廉和儿子重新握手言和。威廉一开始并不接受,说道:“为什么你们要在我面前为一个叛徒求情,他抢走了我的士兵啊!这些士兵都是我精心培养而成,现在却为我这个不孝子效命!”[22]但是,他毕竟从儿子手中捡回了一条性命,威廉终于妥协了,表示会原谅自己的儿子。然而父子之间的和睦又没能坚持多久,罗贝尔第三次远走他乡,直至威廉去世都没有回来。[23]威廉痛恨罗贝尔的所作所为,日夜诅咒自己的儿子,厄运也确实伴随了罗贝尔一生。或许当初威廉征服英格兰,就已注定罗贝尔一生的不幸。[24]

“征服者”威廉为家庭关系焦头烂额之时,被征服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威廉离开英格兰期间,长期被压迫的英格兰人仍然苦不堪言,那些诺曼底出身的贵族、法官、主教和修道院院长开始滥用权力压榨穷苦百姓。这些人当中最冷酷无情的一个当属达勒姆主教沃切尔。自从惩办瓦尔塞奥夫之后,沃切尔就掌管了从特威德河到泰恩河之间的区域。[25]主教身边不乏溜须拍马之人,他们大肆称赞他既可用武力镇压刁民,又擅用柔政教化他们。[26]然而事实是,沃切尔对待英格兰人民可谓敲骨吸髓,他不仅强迫人民向他缴纳重税,还允许官员私自向人民征税;他任由手下士兵肆意掠夺民宅、杀害民众。[27]在沃切尔的统治之下,多少英格兰人无辜丧命,无人敢言;直到柳尔夫(Liulf)遇害,人们终于忍无可忍,决意反抗。柳尔夫曾经居住在英格兰南部,被诺曼人剥夺全部财产之后,逃到达勒姆,遂定居在此地。[28]柳尔夫深受当地人爱戴,他的遇害激发了人民的斗志,人们对沃切尔的恨意达到顶点。在诺森伯兰人体内沉寂已久的抗争精神终于被唤醒。[29]

人民深夜聚首,共商大计,最终一致决定,在沃切尔开庭审理政务之日发动进攻。[30]此次开庭选在泰恩河沿岸进行,这里位于诺曼人新建教堂的旁边。开庭当日,诺森伯兰人身藏武器,成群结队来到法庭之上,谦虚地表示要与他们的主人和平谈判,希望沃切尔可以满足他们的诉求。[31]主教回答道:“我不承认你们的任何控诉,除非你们先交四百镑税金给我。”[32]一个懂法语的英格兰人表示税金数目需要商议,请求沃切尔给他们时间容他们稍作讨论,诺森伯兰人全部后退几步,佯装商讨之际,突然一声令起:“杀了主教!”[33]信号一出,他们抽出藏在身上的武器,跳到沃切尔面前,将他杀死;同沃切尔一起的数百个诺曼人也被杀害;[34]只有两个英格兰仆人幸免于难。[35]人民暴动很快蔓延至整个达勒姆,诺曼人的堡垒遭到包围;但是诺曼人驻军毕竟人数众多、武器供给充足,他们顽强地抵抗住了诺森伯兰人的进攻。人民群众士气受挫,于围攻堡垒四日之后便散去。[36]

听闻北方发生暴乱,国王威廉的兄弟巴约主教厄德对此事大为震惊。国王威廉离开英格兰之前,曾将国事委托给几位臣子,厄德便是其中之一。厄德带领部队火速赶到达勒姆,没有对人民暴动事件开展具体调查,他就乱抓一通,很多英格兰人在家中被捕,被斩首或切去四肢。[37]这在人民当中引起很大的恐慌,一些人放弃自己的所有财产以试图拯救自己的性命。[38]厄德抢劫达勒姆教堂,掠走圣物;当初埃格文主教未能将达勒姆教堂的全部圣物搬运至林迪斯沃恩,如今剩下的全数被厄德侵占。[39]威廉曾经在1070年洗劫诺森伯兰,如今,他的兄弟厄德又一次在这片土地烧杀抢掠;经历两次重创的诺森伯兰,自此被贴上“荒芜之地”“悲凉之乡”的标签,在接下来一个世纪的时间里,都未能恢复往日之生气。[40]历史学家说道:“就这样,诺森伯兰的命脉被切断,昔日繁荣胜景不复。遐迩闻名的城市不再辉煌,高耸入天的城楼都已被摧毁,就连牛羊成群的乡下也失去往日的生机。诺森伯兰面目全非,外地人为之悲叹,本地人不识故乡旧颜。”[41]

诺森伯兰已然失去往日的模样,但是,体内流淌着一半英格兰血液、一半丹麦血液的诺森伯兰人没有那么轻易屈服,他们的独立精神和狂野个性从未熄灭。诺曼底征服者们在南方地区优哉游哉,却不敢轻易越过亨伯河半步。一位12世纪末的历史学家曾证实,诺森伯兰虽然已被征服,但是,诺曼人只有在有强军护送的情况下,才敢踏足这里。[42]北方地区的人们一直致力于推翻外国征服者所建立的社会制度,顽强不屈,其反抗精神令人敬畏。这些人被诺曼人称为“非法团伙”(bandes d’outlaws)。在所谓的“非法团伙”中,有不少从伊利避难所逃离的起义军领袖,还有赫里沃德手下的一些悍将。在超过两个世纪的时间里,“非法团伙”的成员及其继任者们一直招募士兵,不断战斗。然而,就是这样一群意志坚定、义无反顾的勇士,却以“叛乱者”“强盗”“匪徒”的身份出现在史料当中。这样可憎的称号让百折不挠的诺森伯兰人一直受到后人的误解。剥除虚假的表象之后,我们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在整个国家都臣服于外来者的统治时,他们奋勇抗争,哪怕最终寡不敌众,也拒绝投降;他们逃进深山、丛林之中,过起流浪的生活,誓死不作外国人的奴隶。[43]盎格鲁—撒克逊人民纵然无这般勇气,却由衷欣赏这样的人,并真心为其祈福。最终,用法语撰写的追捕令发放到英格兰的每一个角落,诺曼人命令人们用“嘲骂”“呐喊”的方式驱赶、围捕如恶狼般的“丛林野人”(l’homme des forêts)。当时,人们创作了很多歌谣表达对勇士的敬意;歌谣中还不忘讽刺入侵者,戏称诺曼人的国库就是伯爵的钱袋,国家的军队就是国王手下的愚笨之徒。人们歌唱勇士们如何与诺曼人周旋,又如何抓获主教,勒索其上千钱币,强迫他穿着教皇衣服跳舞。[44]还有很多诗人用诗歌描述勇士们的战斗和谋略,赞美他们在与当权者对抗过程中的英勇不屈,歌颂他们的每一场胜利。

此次出征诺森伯兰,巴约主教厄德名声大振。诺曼人将成功镇压英格兰人民暴动的人称为“驯化者”(dompteur),即成功驯化英格兰人的人;[45]厄德经过诺森伯兰一战,成了最好的“驯化者”之一。同时,厄德还是整个英格兰的最高审判官,身为伯爵的他还掌控肯特和赫里福德两地(自从罗杰被囚禁之后,肯特和赫里福德便归厄德所有)。厄德被荣誉、地位和权利冲昏头脑,渐渐变得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甚至开始贪恋教皇之位。有意大利占卜师曾经预言,一位叫作厄德的主教将会继承格里高利七世的教皇之位。[46]厄德听闻此事大喜,遂开始着手准备前去罗马干出一番事业。他命人在罗马买了一座宫殿,频繁赠送贵重礼品给参议员(sénateurs)[47];诺曼底和英格兰的朝圣者担当起他的信使,方便了他与罗马教廷的书信往来。[48]随后,厄德召集起一众诺曼底贵族和骑士,其中还包括切斯特伯爵“狼人”于格,一起出发前往意大利;众人对厄德前呼后拥,让他出尽了风头。此时,仍然身在诺曼底的国王威廉听闻此事,十分不悦,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变成教皇;厄德飞扬跋扈、野心勃勃的样子也令威廉十分憎恶,他决定惩治自己的兄弟。威廉立刻登船启程,在怀特岛附近海域逮捕了厄德。[49]国王下令停船靠岸,一登上小岛,就召集所有诺曼底将领,在众人面前审理厄德。威廉指控厄德滥用司法和行政职权,压榨甚至迫害英格兰人民,抢劫教堂,现在又企图从英格兰带走士兵,可见其不臣之心。[50]国王问议会成员:“考虑到以上控诉,请大家告诉我,面对这样一个兄弟,我应该怎么做。”[51]然而没有人敢回答。威廉继续说道:“就把他关押起来,让人严加看守吧。”国王的命令发出,却没有士兵敢上前拿下主教。威廉便亲自起身,走到厄德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厄德喊了起来:“我是神职人员,我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只有教皇可以判决我。”[52]但是威廉并没有放手,回答道:“我不是在判决一个神职人员,我在逮捕我的伯爵、我的臣子。”[53]就这样,厄德被押至诺曼底一处堡垒囚禁了起来。据说,此处正是关押戈德温小儿子乌尔夫诺特的那座堡垒。当年,国王哈罗德的弟弟作为人质来到诺曼底,一待就是15年。如今,厄德落得和乌尔夫诺特同样的下场,令人唏嘘。[54]

国王威廉对主教厄德进行的诸项控诉,从某种程度上揭示了国王内心的不安。威廉害怕厄德的暴政会再次引发人民暴动。顽强的北方人民曾经杀死罗贝尔·科米尼(Robert Comine),夺回约克,杀害沃切尔主教;他们不断鼓动英格兰百姓加入抗争队伍,他们的反抗精神从未熄灭。威廉的顾虑并非毫无理由,主教纪尧姆已经带领人民在达勒姆周边地区发动不止一场反抗斗争。[55]与北方有所不同,此时英格兰的其他地区,呈现出一片风平浪静的景象。这些地区的人们缺乏北方人性格中所特有的激情和勇猛,面对压迫和折磨,他们忍辱含垢、一味妥协。关于这些人民,少有真实事件流传至今,历史学家所找到的史料当中,大多数都在描述同时期神职人员的悲惨遭遇。不过,这些故事可以帮助我们对古老英格兰其他受压迫人民的生活景象展开联想,也多少可以反映当时贫苦百姓的凄惨遭遇。接下来,让我们深入到一座英格兰修道院的内部去看一看,详细了解一下在战后的第17个年头,由诺曼底院长所控制的修道院究竟如何运作,进而推断在伯爵、子爵和大法官统治下的各郡以及各市的管理制度。[56]

在位于萨默塞特的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中,英格兰人院长埃格尔诺斯(Eghelnoth)被罢免之后,来自卡昂的图斯坦接任院长一职。[57]和其他在英格兰担当修道院院长的诺曼人一样,图斯坦上任之初就削减食物供给,企图通过这种方法驯服修道院中的英格兰修道士。然而饥饿不仅没有将他们打倒,反而使他们更加仇视这个外来入侵者。[58]图斯坦专制蛮横,屡次想要改变院内惯例,英格兰人坚决反对;图斯坦甚至逼迫他们学习用费康当地一位著名音乐人的吟唱方法来唱弥撒,英格兰人痛恨诺曼底音乐自不必多说,加上长时间以来早已形成习惯,[59]所以坚持吟唱格里高利圣咏。[60]图斯坦多次下达命令,英格兰修道士坚决不从。终于,一次教堂教务会上,英格兰人宣布绝对不会做出改变,表现出坚定的决心。[61]图斯坦大怒,起身离开修道院;没过多久,他就带着一队手拿各式武器的士兵再次回来。[62]

修道士们见状,逃到教堂的祭坛中,将门反锁。[63]追捕他们的士兵企图强行进入未果;一些人翻过柱石,来到祭坛外围的阁栅上,开始从远处向内射箭。[64]修道士们惊慌地跑到主祭坛,有的人钻到圣龛下面,有的人躲在圣物箱后面,不断飞过来的箭都射在圣龛和圣物箱上了。[65]很快,祭坛的门被打开,诺曼人拿着剑和长矛冲了进来,英格兰人抓起木头长椅和金属烛台抵挡对方的兵器,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66]英格兰修道士中,有18人被杀死或受重伤,祭坛的台阶上血流成河。[67]一位历史学家称,在当时的英格兰,类似这样的屠杀事件还有很多,但是这一个故事足以让他心痛,他不愿再提起其他事件;否则,不管对于讲述人还是听众来说,都将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68]

1083年,威廉的妻子玛蒂尔达去世。据古书记载,玛蒂尔达生前对威廉的政策影响颇深。威廉征服英格兰的过程中,残暴本性显露无遗,[69]玛蒂尔达循循善诱,不断感化自己的丈夫,敦促威廉以宽大之心对待英格兰人民。玛蒂尔达过世之后,威廉本来的心性失去了安抚和约束,专制独裁的一面日渐显露。但是,这方面的史料有所缺失,威廉究竟如何加大对人民的压迫,并没有具体事件流传下来;我们自然也难以想象当时的情况,人民的不幸已然触目惊心,又怎能想象在此基础之上变本加厉。有一件事情可以很好地体现妻子去世前后威廉政策的变化:玛蒂尔达过世以后,威廉已经将英格兰人民身上的油水榨干,转而开始向诺曼人征收税金来维持国库收入。这些都是曾与威廉并肩作战、本应共享荣华富贵之人,如今,威廉却与他们划清了界限。1083年,威廉宣布,在全国范围内,所有土地主的每英亩[70]土地应缴纳六苏税金,无人例外。[71]20年的征战已经令诺曼人疲惫不堪,这些土地本是他们年轻时浴血奋战得来的,如今却要被迫为这些土地纳税,来供养国家新的军队。

正是从这段时期开始,国王和诸位老友之间开始互相猜疑。他们互相指责对方贪得无厌、寡恩薄义。国王威廉斥责诺曼人将领们只顾寻欢作乐,不关心国家安危,没有为抵抗本地人暴动和外来入侵而时刻做好准备;他还指责他们没有政绩,修建农庄以发展畜牧业等提议也是纸上谈兵,始终未能付诸行动。[72]各地的诺曼人首领则指责国王威廉见利忘义、不择手段,以国家的名义为自己敛财,把众人艰苦奋斗而来的财富占为己有。为了坚决落实和不断完善税收政策,威廉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次大普查,他命人建立全国登记簿,用来记录英格兰所有土地的分配和变动情况。[73]他想要清楚地了解:每一个英格兰人的土地都具体到了何人手中,以及目前究竟还有多少英格兰人依旧保留有自己的财产;每一个乡村地区有多少阿庞[74]土地;究竟多少阿庞的土地可以供养一名士兵,以及每郡士兵的具体数目;每个城市、乡镇、村庄的收入为多少,每一位贵族、骑士和士官的财产是多少;每一个封地的具体居民总数,其中有多少英格兰人,以及当地牲畜和土地的详细数目。[75]

一些现代历史学家对国王威廉的全国普查予以高度评价,认为这是威廉具有卓越的国家管理才能的重要体现。其实,威廉作为诺曼人,通过征服战争的方式成为英格兰国王,这样的一次全国普查于他而言,是改变战后混乱局面和建立正常社会制度的必经之路。有很多国家在征服战争过后都有进行全国普查的记录,比如13世纪十字军征服希腊之后,征服者也进行过类似的普查。[76]

根据国王威廉的指令,亨利·德·费里埃(Henri de Ferrières)、高缇耶·吉法尔、宫廷总管大臣厄德(Eudes)的兄弟亚当(Adam)和林肯主教雷米,带领一些司法和财政工作人员,到英格兰各郡进行普查。他们建立郡普查议会,[77]先是传唤各郡诺曼人治安官前来,接着传唤或由郡治安官传唤该郡所有贵族前来申报个人所有财产和管辖领地情况;然后再由普查议会派出特派员,深入到每一个乡镇或者“百户邑”,请每一位领主和英格兰居民在宣誓之后进行申报。[78]需要详细调查的事项如下:本地佃农和自由农数量以及每个人的土地份额;目前土地主人姓名、战争之前原英格兰土地主人姓名以及战后土地变动情况。总之,每块土地需要提供三份申报单:国王爱德华统治时期的土地状况,国王威廉进行领地分封初期的土地状况和目前的土地状况。[79]在每一份调查清单下面,还要有这样一句话:“资产清单上的所有内容由所有法国人和所有英格兰人宣誓之后提供。”[80]

除此之外,在每一个乡镇,还要详细调查居民分别给英格兰前任国王以及威廉国王缴纳的税金金额,统计战争中损毁的房屋和堡垒数目,记录诺曼人占有的房屋数量,以及免缴税金的特困家庭数量。[81]在城市地区,英格兰市民同样被传唤至普查会议进行申报,最后由该城市的诺曼底领导人进行宣誓。在一些更小的地方,则由一位王室人员、一位教士加上每个城市里选出的六个英格兰人进行宣誓。[82]这项调查工作持续了六年时间,其间,国王威廉的特使几乎跑遍整个英格兰,约克以北和以西的山区除外,也就是达勒姆、诺森伯兰、坎伯兰、威斯特摩兰和兰开斯特。[83]究其原因,或许这些地区在经历过两次残酷的破坏之后,已经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土地,自然也没有固定的土地分配情况,地籍册在这里很难建立起来;也或许是因为诺曼底特使担心,如果在诺森伯兰这样的地方召开普查会议,会遭遇同沃切尔主教一样的经历。当初沃切尔主教和他的一百位随从,正是在召开审判会议时被当地民众残忍杀害的。

总之,普查没能在约克以北和以西地区进行。除了这些地区以外,英格兰其余各地的地籍情况都被统一登记在一本册子当中:国王的姓名写在最前面,接着是国王在各郡的详细土地和财产情况;然后是所有伯爵以及所有其他土地主人的财产清单,按照军衔等级和领地大小顺序排列;经历入侵战争却仍然保留自己财产的英格兰人在每一章的最后几行出现,虽然他们向国王威廉表示臣服之后,争取到了土地所有权,有些人还成为国王的臣子,但是他们所占领的土地可谓微不足道。这些人在登记簿中大多被冠以“大乡绅”(thegns du roi)的称号,[84]或者加上其所担任的宫廷职务名称。登记册中其余的英格兰名字,则都来自在诺曼底贵族、骑士或士官的土地上占有一定份额的英格兰佃农。

这本登记册完整地还原了征服战争过后英格兰的状况,详细记录了英格兰各地的土地和人口状况。这本珍贵的登记簿一直保存至今,被诺曼人称作《伟大的名册》(le grand rôle)、《王室名册》(le rôle royal),或者《温彻斯特名册》(le rôle de Winchester)(因为该登记簿保管在温彻斯特大教堂)。[85]英格兰人则给登记簿起了一个更为正式的名字——《末日审判书》(Domes-day-book),因为这本书的诞生,意味着诺曼人随意剥夺英格兰人民财产和土地的时代终于告一段落。[86]而英格兰国王威廉灵活利用这次整顿,将很多财产登记在自己名下,使很多土地变为自己的合法所有。威廉自称是英格兰前任国王爱德华和哈罗德遗产的合法继承人,除去通过“申报”(letter et saisine)、再由国王亲自宣布让出的领地之外,他有权以国王的名义收回所有城市中的公共财产和土地。[87]

威廉曾经在战前对所有诺曼人说:“我将会拿到的一切,都是属于大家的。”[88]所以,战争获胜初期,大家在占领土地的时候,意识中并没有“申报”这一概念;因为当时所谓的国家权力,是由威廉在他们的帮助下,通过战争在英格兰建立起来的。诺曼人本身就是“权力”的代表,占用土地是理所当然。如今,威廉开始强调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诺曼人感觉到了“权力的重量”。纪尧姆·德·加雷纳在诺福克侵占两个英格兰人的土地,这块地隶属于一个庄园,而这座庄园曾经归国王爱德华所有,由于纪尧姆没有向国王申报过,这块土地就收回到国王威廉名下;[89]厄斯塔什在亨廷登也有一块这样的地;米尔斯(Miles)在伯克的15英亩的土地也是同样的情况;[90]恩格利在埃克塞斯占有的一块土地没有进行过申报,[91]根据登记簿记载,也归国王威廉所有。就这样,尽管这些土地的占有者是诺曼人,但是国王威廉都以没有申报为由将之据为己有。[92]

国王威廉还要求,不管土地现在的主人是英格兰人还是诺曼人,凡是曾经向国王爱德华支付地租的,现在也要向他缴纳地租。国王威廉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仍然是因为他是英格兰国王的合法继承人。而诺曼人认为,大家通过战争征服英格兰,英格兰王位所谓的继承权早已被剥夺,所以威廉的这一说法并不被认可,反而遭到了诺曼人的反对。他们认为,除去自愿纳税的情况,免税是他们获取战争胜利所获得的不可侵犯的特权,而在这个时候突然要求他们按照英格兰惯例开始纳税,自然是不符合常理的。很多人反对国王的要求,对强制加给自己的奴隶身份表示不满。当然,诺曼人当中也不乏逆来顺受之人,还有的人被国王威廉收买,这些人的行为惹怒了其余诺曼人将领。拉乌尔·德·库尔贝皮讷一直拒绝为他在坎特伯雷的房屋缴纳租金,于格·德·蒙福尔也拒绝为他在埃塞克斯的土地缴纳税金。[93]这两人战时做出过重大贡献,地位非同一般,故而有自信不被惩罚;然而,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个叫作奥斯伯特(Osbert)的诺曼人,以前为国王爱德华缴纳地租,如今拒绝这么做,土地便被没收,没收以后的土地被赠予愿意付钱给国王的人,也就是拉乌尔·泰伊布瓦(Raoul Taille-Bois)。现在看这件事情,就如同进行博弈一样,不付钱给国王的人,便相当于“弃权”(forfait)。[94]

早在国王威廉在自己的同胞当中按照英格兰惯例开始纳税之前,苛捐杂税就已经让英格兰人不堪重负,一个英格兰人所缴纳税金通常是一个诺曼人的两倍到三倍之多。如今,英格兰人的头上又增加了一项“人头税”(taille 或 taillage),“随意”“不平等”是这项税最大的特点。在《末日审判书》中,需要向国王缴纳人头税的人按照地区分别列出,比如其中有这样一段:“以下是国王在科尔切斯特拥有的自由人[95]:有一座房屋和五英亩土地的吉尔曼(Keolman),有两座房屋和25英亩土地的列夫文(Leofwin),乌尔弗里克(Ulfrik),埃德温(Edwin),伍尔弗斯坦(Wulfstan),曼恩(Manwn)等。”除了英格兰国王有权征收人头税以外,诺曼底将领和士兵也可以在乡镇或者城市以外的其他地方,向英格兰人征收人头税。[96]用诺曼人的话说,这就叫拥有“自由人”(un bourgeois 或un Saxon libre),自由人按照人头记数,诺曼人之间可以买卖、赠送、雇佣、互借自由人,有时两个诺曼人甚至可以同时拥有一个自由人。[97]登记簿中记载,伊普斯威奇(Ipswich)某一位子爵有两个自由人,一个用来借出,一个用来抵押;[98]国王威廉通过正式契约将英格兰自由人埃德维格(Edwig)借给拉乌尔·泰伊布瓦,拉乌尔就拥有了此人一生的使用权。[99]

此时的英格兰,诺曼人内部矛盾重重,全国各地都发生了多起诺曼人侵占自己人土地的事件。比如,纪尧姆·德·加雷纳在贝德福德侵占了高缇耶·埃斯佩克(Gautier Espec)半阿庞的土地,并抢走他两匹马;[100]于格·德·科本(Hugues de Corbon)夺走了罗杰·比戈五英亩的土地;在汉普,纪尧姆·德·拉谢奈(Guillaume de la Chesnaye)抗议皮科特侵占他的土地,他认为土地本是他从英格兰人那里夺取,自然应当永久属于自己。[101]纪尧姆和皮科特之间发生的事情,在当时的英格兰并不罕见,由此可见,诺曼人将掠夺来的财产想当然地当做自己的合法所有,如有人来抢夺,便行使公民权利进行起诉;然而他们何曾想过,他们所认为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部是侵占而来,其原本的主人英格兰人同样应当享有起诉要回自己合法财产的权利。[102]发生土地纠纷时,很多人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土地的主人,也就是说自己占有的是被剥夺财产的英格兰人的土地,会找来当地的英格兰居民作证。[103]通常情况下,长期忍受痛苦折磨的英格兰居民哪里还会记得这些事,他们往往很难胜任这项工作;即使有人记得,可以作证,但是想要侵占土地的另一方诺曼人也会想方设法地狡辩,称这是 “英格兰贱民”(vile populace)的证言,不能轻易相信。[104]这种情况下,唯一终止纠纷的办法就是走司法审判程序,或者交由王室法院(la cour du roi)判决。[105]

当时,类似这种非法占有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时有发生。[106]在《末日审判书》上,赫然写着的“正义”(justice)二字也极具讽刺意味。对于诺曼人来说,“正义”就是禁止一个诺曼人侵占另一个诺曼人的土地,而这土地真正的主人,却是被他们杀害或者驱逐的英格兰人。名册中每当有“遗产”二字出现时,都要想到这意味着又有一个英格兰人被剥夺财产,这样才可以真正理解这本名册的意义。所有被剥夺财产的英格兰人自此被叫作“前人”(prédécesseur)。“正义”的反义词“非正义”(injustice)也时常出现在名册中,自然也失去了这个词语原本的意义,就像下面的事件:“在贝德福德,拉乌尔·泰伊布瓦占有尼尔(Neel)五英亩土地,这块土地是尼尔剥夺‘前人’财产得来的,故拉乌尔的举动是非正义的。”[107]

普查期间,有少数被剥夺财产的英格兰人敢于来到议会申诉,但是态度卑微,有关这些人的申诉记录中,很多地方可以看出他们为了拿回自己的财产而如何苦苦哀求。他们自称生活贫穷、境遇悲惨,请求得到国王的恩赐和慈悲,拿回自己的土地。[108]在《末日审判书》中,这些卑躬屈膝拿到家族部分财产的英格兰人,都会被记录为“施舍给此人其父财产”;[109]丧偶的英格兰妇女也是通过诺曼人的“施舍”,得以保留其丈夫的土地。[110]一位妇女继承了丈夫的土地,条件是替国王喂狗;还有一位母亲和儿子也拿到了家族的财产,条件是每日替国王威廉的儿子理查(Richard)祈祷。[111]

国王威廉的儿子理查于1081年,在纳夫森林(la Forêt Neuve)骑马时撞树而死。这片森林位于索尔兹伯里和大海之间,树都是新栽种的。这片辽阔的区域在种满树木之前,曾建有60座教堂,诺曼人将教堂破坏殆尽,将英格兰人赶了出去。[112]我们不知道这次行为是否为单纯的政治行为,威廉这么做是否只是为了保证从诺曼底新招来的士兵都有安全的登陆环境;也有不少历史学家认为,这块区域鲜有人民暴动,几乎没有英格兰人进行过反抗,所以,威廉极有可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和儿子们狩猎的欲望。接着,威廉在此地发布禁止英格兰人狩猎的法令,此举实质是为了防止英格兰人以狩猎为借口,携带武器聚众闹事。一位编年史作者说:“威廉规定,杀死一头鹿或者野猪就要被挖掉双眼,他甚至建立法律条文来保护兔子免受一切伤害。这位国王爱护野生动物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113]威廉要求英格兰人严格执行这些法律条文,这加深了英格兰人的悲惨境遇,因为很多英格兰人只有依靠狩猎才能勉强糊口。这位作家还说道:“可怜的人们议论纷纷,却不敢反抗,只能一味顺从,尝尽了生活的艰辛。”[114]

威廉深知,英格兰所有的森林于诺曼人来说都可能潜藏巨大危机,森林最有可能是拒绝投降的英格兰人的藏身之地。所以,为了防止英格兰人发动反击,威廉规定禁止在森林中狩猎。这项法律条文一直以来都是英格兰史学家嘲笑的对象,这些为了防止英格兰人暴动而制定的法律条文,却以保护兔子为由颁布了出来。自此,在森林狩猎成为一项特权,只有国王恩准才可以进行。很多诺曼底上层人士,比起国家安危来说,更在意自己的生活是否受到影响,故而有不少人对此项法令非常不满。[115]但是,只要爱国情感一直存在于英格兰人民的内心,英格兰人民就始终有可能奋起反抗诺曼人的统治,那么诺曼人就要听从于国王的命令,诺曼人的个人享受就要放在国家利益之后。国王威廉的儿子们也深知自己肩负的政治使命,故严格遵循禁止狩猎的规定。但是后来,禁止狩猎的法令逐渐放宽,国王威廉的继承人最终将其取消。[116]

过去,威廉设置森林看守人一职,他们日夜在私人房屋周围巡逻,监视人们是否有偷猎行为。一旦人赃并获,偷猎者就需缴纳高额罚金。到了13世纪,诺曼人开始拥有私人猎场。私人猎场不属于国家森林资源,主人可以肆意享受狩猎的乐趣,[117]拥有私人猎场的诺曼人效仿国家的做法,雇佣猎场看守人,一旦有英格兰人进入猎场,不小心陷入为捕捉动物而设置的陷阱,那么看守人就会杀掉他。[118]后来,穷苦的英格兰人后代对诺曼底的富人已经不再具有太大威胁,英格兰人如果私自狩猎,被抓住之后只会被关押一年时间,之后他需要找到12位有偿还能力的担保人,来担保他以后不会再在任何一个猎场或森林狩猎,保证他不再出现在任何一个禁猎区或者禁渔区,并会永远为了维护国王的指令和国家的和平而努力。[119]

在全国登记簿中,还有这样一个现象:英格兰人在诺曼人入侵之前进行的财产转让行为都被判为完全无效。诺曼人入侵之初,英格兰人极度恐慌,不少人将一部分土地托付给教堂,有的是将土地实质捐赠,以寻求永福,有的则是假装捐赠,来保证战后可以为儿子留得一些土地。然而英格兰人采取的这项预防措施显然是没有用的,诺曼人对英格兰教堂及其守护神无丝毫敬畏之心,教堂又无法提供经国王确认可以进行土地转让的字据,所以这些土地便统统归国王威廉所有。[120]艾尔瑞克(Ailrik)就有这样一片土地,他在出发奔赴战争前线之前,将自己的庄园赠予埃塞克斯的圣皮埃尔修道院;艾德里克(Edrik)曾经将自己的土地托付给阿宾登修道院(monastère d’Abingdon),这些土地全部被国王收走。[121]

就这样,诺曼人一直想方设法废除英格兰人后代对其家族财产的继承权,诺曼人理查·勒努瓦(Richard Lenoir)也可以证实此事。12世纪中叶,担任伊利主教职位的理查叙述道,英格兰人终日遭受诺曼人领主的压迫剥削而不堪重负,他们不断向国王抱怨,讲述自己在诺曼人那里遭受到的非人待遇。[122]经过长时间的商议以后,国王和议会决定,所有诺曼人领主应按时给英格兰人发放薪水,对于英格兰人提出的所有符合法律规定的要求,他们要无条件满足;但是,想要实现这一切,英格兰人必须答应一个条件,即放弃家族遗产。[123]理查还补充道:“这项决议是如此贤明,对我们统治英格兰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英格兰人的后代屈服于我们的统治,并且满怀感激之情地接受领主对自己的恩惠,心甘情愿为自己的领主劳动。今天,没有英格兰人拥有自己的土地,更不会通过继承遗产成为土地主人。他们获得土地的唯一方法就是辛勤工作,如若领主满意,可以适当给予奖赏,赠予其部分土地。”[124]

1086年,《末日审判书》最终完成。同样是这一年,国王召集英格兰所有的诺曼人统领,包括非宗教人士和主教,召开议会。议会期间,名册中的诸多申诉被驳回,国王和贵族们之间也争论不休,争论的焦点就是判断诺曼人占有土地的合法性依据究竟是什么。大多数个人侵占土地的行为得到批准,而少数被驳回,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125]不少贵族和骑士放弃他们的地位和荣誉,离开威廉和英格兰,越过特威德河来到苏格兰,开始为苏格兰国王马尔科姆效力。[126]马尔科姆热情接待了这些诺曼人,就像之前对逃难的英格兰人一样,他分封土地给他们,诺曼人自此成为苏格兰国王的忠臣。两个民族戏谑般地于苏格兰重聚,背井离乡的诺曼人同曾经的敌人英格兰人在新的军旗下成为同伴和战友。在特威德河的这边,两个民族之间实现了真正的平等,他们很快就实现了风俗习惯和语言的融合,到了下一代人时,民族差异的痕迹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此时的英格兰,正值征服者们为解决内部矛盾而心力交瘁之时,突有外敌来袭的消息传至国内。据称有一千艘丹麦船只、六十艘挪威船只和一百艘佛拉芒船只聚集在利姆海湾(le golfe de Lymfiord),准备进攻英格兰,前来解放英格兰人民。[127]20年来,丹麦国王数次给予英格兰人民希望,又将英格兰人民推进绝望的深渊,丹麦人似乎对此一直无法释怀,他们不能完全置英格兰人于不顾。1080年,人民突然发动起义,达勒姆主教沃切尔丧命,似乎也是听闻有一艘丹麦船只登陆,英格兰人民备受鼓舞,才最终决心反抗的。在发给主教的公函中,我们可以看到下面的话:“丹麦人来了,请您加强堡垒的军事防御措施。”[128]然而那次,丹麦人最终没有来,公函中的消息却让英格兰人十分振奋,而沃切尔主教在人民暴动中丢了性命。

1085年,丹麦人登陆的消息再次在英格兰流传开来,而这次绝非误传。诺曼人立刻整合军队,派出最强大的阵营前往东部海岸迎敌。诺曼人在海岸边多处设立哨所,在海上进行不间断巡航;他们在新建成的堡垒周围再加上一道防御工事,先前战争摧毁的城墙全部被重新修建。[129]国王威廉在法国发布通告招募新兵,一如20年前一样。他答应为新招募士兵发放军饷和奖赏。很快就有不少人自法国各地越过海峡来到英格兰支援威廉;所有曾经出兵帮助威廉征服英格兰的地区又再次出兵助其捍卫英格兰。[130]新兵驻扎在城市和乡村,威廉命令所有诺曼底贵族、主教和修道院院长根据自己领地的大小为相应比例的士兵提供住所和食物。[131]此次备战消耗巨大,为了提供最强大的武装供给,威廉开始重新征收“丹麦金”,这项税务曾经用来维护英格兰海岸安全,抵抗斯堪的纳维亚人的入侵。现在,这项税按照每一百英亩土地12德尼尔[132]的标准进行征收。诺曼人将这项税务全部压在自己的英格兰农奴身上,也就是说,英格兰人要付钱赶走前来援救他们的丹麦人,这和他们的祖先所经历过的事情一模一样。[133]

诺曼人军队跑遍英格兰东北地区,将所到之地破坏到无法居住,以此阻止丹麦人从那里登陆,同时也是为了断英格兰人的念想。[134]海岸边所有可以登陆的地方,几乎一毛不拔、不见人影。英格兰人民被迫移居内陆,为了防止英格兰人同丹麦人联手,诺曼人在沿海所有地区用雾笛发布通告,规定英格兰人穿诺曼人服装,携带诺曼人的武器,像诺曼人一样剃胡须。[135]这样一来,丹麦人便无法辨识究竟谁才是他们要拯救的人,而谁又是他们真正的敌人。[136]

诺曼人这么畏惧英格兰人会同丹麦人联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在丹麦海岸,一支庞大的船队正虎视眈眈地望向英格兰。佛拉芒船只在新的佛拉芒公爵罗贝尔·勒·弗里斯(Robert le Frison)的号召下聚集起来,罗贝尔与诺曼人可是宿敌。挪威船只的首领是挪威国王奥拉夫·基尔(Olaf Kyr),也就是哈拉尔德的儿子。哈拉尔德曾经想要攻占英格兰,却葬身于此。现在他的儿子前来拯救曾经杀害自己父亲的民族,想着之后为父亲哈拉尔德报仇,但他应该没有意识到英格兰人民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137]斯文的儿子丹麦国王克努特,是这次战争的发起者,也是最高指挥官,他深知诺曼人在英格兰所做的一切,特意前来挑战征服者,拯救英格兰人民。丹麦史学家曾经这么说道:“他被英格兰避难者的恳求所打动,听闻英格兰境内所发生的事情,他无比震惊。很多英格兰将领、贵族和举足轻重的人物都被残忍杀害或放逐,全体英格兰人民沦为法国人的奴隶,也可以说是日耳曼人的奴隶。英格兰人中有不少人与他本是同一祖先,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引发他的同情。”[138]

自从生活在鲁昂和巴约的丹麦人全部去世之后,诺曼人对于欧洲北部国家的情结就随着记忆慢慢消失了。如今,奥拉夫和克努特这两个名字就是诺曼人对斯堪的纳维亚的全部了解。[139]诺曼人虽然知道自己的祖先是北欧人,但是他们已经完全将自己祖先的语言遗忘,自然也不了解斯堪的纳维亚人的秉性。北欧人当中有一条不成文的约定,平时尽管时有冲突,但是必要时刻,条顿人后裔必会团结一心。同诺曼人不同,英格兰人始终同斯堪的纳维亚人保持友好往来,他们之间越来越淡的血缘关系已经慢慢演变为深厚的友情。丹麦国王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同英格兰人民之间割舍不断的情谊,克努特此次出征并不是单纯为了满足个人野心,而是为了拯救英格兰人民于苦难当中,实乃高尚之举。然而,天不随人愿,由于天气原因,克努特的船队在港口停留等候多时都没能起航。就在丹麦人被困港口之际,国王威廉派出精明、狡猾的密使,贿赂丹麦多位议员和首领。[140]原本情非得已而推迟的进攻计划,如今却有人开始想方设法故意拖延。收受贿赂的丹麦人,尤其是丹麦主教,多次阻止克努特发布发船命令,不断提出可能会遇到的阻碍和困难,使克努特不敢贸然发动进攻。在此期间,丹麦士兵们渐渐厌烦营地生活,心生猜忌,他们抱怨国王不重视士兵,随意将他们呼来唤去。士兵们组织秘密集会,一致决定向国王提出抗议。[141]他们请议员代他们向国王宣布,如果还不下令出航,他们就将撤离,返回自己的家中。克努特不为所动,决定重整军纪,将抗议士兵的首领关押起来,并要求全部人员缴纳罚金。这项举措不仅没能平息士兵的怨气,反而激怒众人,1086年7月,军队中爆发骚乱,国王克努特被士兵杀害。[142]丹麦内战就此打响,就这样,忙于解决人民内部争端的丹麦人民将正在经历痛苦的英格兰人抛在脑后了。

此次出征计划是北欧条顿人最后一次向居住在英格兰的条顿人示好。英格兰人逐渐对自己的境遇感到绝望,慢慢也不再寻求“北方人”的保护,自此,双方之间的美好回忆被全部埋葬。流亡到异国的英格兰人客死他乡,他们的孩子完全无根可循,自此成为异乡人。[143]后来,有丹麦大使和旅行者来到英格兰,他们在大户人家中只能听到诺曼语,便以为整个国家都已完全被诺曼人征服,连国家语言都已经完全发生改变。[144]慢慢地,法国游吟诗人开始出现在英格兰,他们游走于城堡和城市间,受到上层人士的热烈欢迎;此情此景,让人难以置信,仅仅在60年前,北欧游唱诗人在这里也受到过同样的欢迎。[145]从12世纪开始,英格兰被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看作是一个说着完全陌生语言的国家,丹麦人和挪威人将英格兰人看作穷苦至极、命运悲惨的民族。在马格努斯(Magnus)颁布的法律条文中,有关财产继承的一章里,我们看到这样一段话:“英格兰人民以及于我们来说更为陌生的民族……英格兰人以及其他跟我们说着完全不同语言的人……”[146]由此可见,斯堪的纳维亚人已经将英格兰人当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民族。然而,他们之间的相似性并没有完全消失,随着时间的发展,语言只是融入了当地特色,呈现出多样化趋势,即使在今天,丹麦人或挪威人有时仍旧可以听懂英格兰北方地区的方言。[147]

1086年年末,诺曼底所有上层人士在索尔兹伯里,还有一说是在温彻斯特,召开会议。所有非宗教人士或神职人员,全部代表自己的士兵和封地领主齐聚一堂。与会人员总共有六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土地,即使拥有土地最少的人,其土地也完全可以供养一匹马或者一位士兵。[148]会议的第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宣誓。他们一一上前,握住国王威廉的手,向国王宣誓,表达自己对国王的敬意和忠心:“从此刻开始,我愿终生为您效劳,对您忠诚。您英明神武,愿上帝保佑我们。”宣誓结束之后,军队分成两列,国王的传令官来到中央,以国王的名义宣读号令[149]

我强烈希望和请求各位伯爵、贵族、骑士、士官,以及我国全体人民,时刻准备好马匹和武器,准备好为国效力,为国家赠予你们的土地而奋斗。[150]

我希望全国人民团结一心、亲如兄弟,共同抵抗外敌。[151]

我希望所有的城市、乡镇、堡垒都夜夜有人看守,你们可以轮流站岗,将一切外敌和坏人阻断在我们的城门之外。[152]

我希望所有随我从海外而来的人,或者后来才来到这里的人,都可以得到特别的保护,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被杀害,地区领主需在五日之内将凶手捉拿归案;否则此人将同命案发生地区的英格兰人民一起缴纳罚金。[153]

我希望全体国民可以遵循法律,依法获取土地,杜绝一切掠夺和剥削行为,否则必将一无所有,受到国家法律的严惩。[154]

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遵守国王爱德华在位期间所制定的法律法规,以及在此基础之上为了英格兰人民和整个国家共同利益而新完善的法律条文。[155]

然而,事实并非像国王威廉所讲,国王爱德华在位期间建立的法律法规,早已今非昔比,每个英格兰人的境遇在经历过征服战争之后都已经发生彻底改变。大到王室贵族,小到市井无赖,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复从前:为官者失去了权力,富人失去了财富,普通民众失去了自由;以前为英格兰家族劳作的奴隶,现在变成外国人的农奴,自此失去正常生活的权利。[156]在英格兰城市和乡村里,大大小小的土地都被诺曼底的伯爵和子爵出租给承包人,承包人将土地作为私有财产进行耕种,没有任何行政手续。国王威廉面对自己的辽阔疆土更是如此,他将城市领地以同样的方式出租给他人。[157]据史学家所说:“他用最昂贵的价格将城市领地和庄园出租,有人前来提出高价,他就将土地出租给他;如果之后有人在此基础之上又抬高了价格,他就将土地重新授予此人。[158]他总是将土地租给出价更高的人,接着人头税就会被哄抬,而这些他并不在意。他和其他诺曼底贵族都是极度贪婪之人,为了获取财富而不择手段。”[159]

威廉通过征服战争成为英格兰国王,作为国家最高权力的拥有者,他占有英格兰一千五百座庄园,可谓堆金积玉,然而他并不幸福。诺曼人每年都在伦敦、温彻斯特或者格罗斯特举行三次豪华聚会,当威廉被自己的昔日战友和主教们簇拥之时,他愁云满面、严肃悲伤。[160]威廉终日担心自己的财富被抢,他质疑诺曼人的忠诚度,也害怕英格兰人会奋起反抗。他担心自己的未来和子嗣的命运,他找来占卜师,请求他为自己答疑解惑。12世纪,一位在英格兰生活的诺曼底诗人有过这样的描述,威廉曾经坐在英格兰和诺曼底的主教们中间,像孩子般请求他们为自己指点迷津,他迫切想要知道自己后代子孙的命运究竟如何。[161]

在英格兰建立起正常社会制度之后,威廉第三次离开英格兰,他带着数不清的疑虑和忧愁穿过海峡,再也没有回来。[162]威廉很快就在海峡另一端的诺曼底去世。他留给英格兰大量的法律条文,用以维持战争过后的国家秩序。其中有两项法令要重点提出[163],第一项是前文见过的国王演说的补充,用来加强对获胜民族人民,也就是诺曼人的保护。法律中这样写道:“如一个法国人在某一地区遇害,当地居民需于八日之内找出凶手,否则将共同支付47马克银币的罚金。”[164]

一位生活在12世纪英格兰的诺曼底作家这样解读这项法律:“在新建社会制度初期,英格兰起义者经常对诺曼人进行突袭,[165]他们将在荒芜之地或僻静角落所遇到的诺曼人全部残忍杀害。为了整治这种现象,国王威廉和贵族们采用酷刑来惩罚凶手,但是无济于事。[166]于是,国王在所有区域发布号令,如有诺曼人遇害,当地居民必须交出凶手,否则全体交付巨额罚金。这项法令在英格兰人中引起极大的恐慌,保护诺曼人免受伤害成了全体英格兰人的职责。同时,这项法令也可以达到鼓励人们举报凶手的目的。唯一的缺点是,如果当地居民真的无法找到凶手,就将会面临巨额损失。”[167]

为了避免财产损失,只要发现有诺曼人死亡,英格兰人会快速销毁一切可以证明死者是诺曼人的证据,以免于承担责任,诺曼底判官也就无法继续追踪。但是判官很快便得知了英格兰人的伎俩,于是想出更高明的办法来对付他们。如有人遇害,英格兰人必须通过司法形式证明遇害者是英格兰人,即与遇害者最亲近的四位亲属(两位男士、两位女士)来到法庭宣誓作证,否则所有被害者都将被默认是诺曼人。[168]如果找不出四位证人,那么就无法证实遇害者是英格兰人,死者就不具有“英格兰人特征”(anglaiserie),人民就要缴纳罚款。直至征服战争过去三个世纪,证明死者为英格兰人的做法仍然必须执行,诺曼人将这一做法叫作“死者身份辨别”(démonstration d’anglaiserie)。[169]

国王威廉颁布的另外一项重要法令在于无限扩大主教的权利。当时,英格兰的主教全部是诺曼人,威廉认为应该利用这一点来加大对英格兰人民的思想控制,就像战士用兵器保护国家一样,神职人员可以用政治和宗教影响力维护征服战争以来的战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国王威廉决定:英格兰所有新主教的诞生,都必须经由议会选举;但在此之前,国王会首先在神父、国王的亲信和好友中挑选候选人。[170]这条惯例在威廉生前从没有被打破,所以议会所选举出来的主教都听命于他。当然,在威廉去世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改变,但是“征服者”威廉并没有透视未来的能力。威廉统治期间,教会的权力被无限放大,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感谢上帝的恩惠,我是英格兰国王威廉,各位伯爵、子爵,全体英格兰的法国人士和英格兰人士,你们好!诸位知道,在我国所有大主教、主教、修道院院长和领主的共同建议下,我决定改革教会法律。我宣布,从今以后,大主教和主教都将不再继续参与世俗法庭诉讼,非神职人员也不得受理宗教案件。我希望主教可以在家中或者由主教决定的地点审理案件;主教不根据国家法律,而是根据教会教规开展案件的审理工作。[171]如果接到主教传唤而拒绝前往教会法庭,此人会再被传唤三次;如果三次传唤之后还是没有到庭,就将被驱逐出教会,国王和地区子爵也会对其进行相应惩罚。[172]

这项法律出台以后,英格兰的世俗法庭和教会法庭就此分离,教会法庭拥有绝对独立的政治权利,这和过去的制度截然不同。以前,主教需要参加司法议会,各郡每年举办两次,各个百户邑每年举办三次。主教将手中的案件与世俗法官分享,并共同审理案件;案件类型多种多样,涉及婚姻、家庭、宗教等各个领域。所有案件都应遵循英格兰法律进行审理,不管什么案件类型,都在同一个法庭之上解决。需要讨论时,主教会和治安官一同审理,根据一般司法程序,证人宣誓,根据事实情况就提问进行回答,最后法庭做出审判。[173]而这一切都在诺曼人征服英格兰之后发生了彻底改变。国王威廉打破只有世俗法庭可以审理案件的传统惯例,将权利赋予英格兰高级神职人员,允许他们在家中审理案件,运用教义为人民伸张正义。[174]教会法庭听从王室命令,填补世俗司法程序的空缺,根据教会法律法规来裁决案件。威廉的这项决议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带去不少政治麻烦,如今主教们全部臣服于他,而终有一日,他们会发展成不可控因素,殃及王室安危。[175]

教皇格里高利七世曾出面阻止威廉,但他最终没能改变威廉的决定。国王威廉对罗马教皇并不是言行计从的,如果教皇所言令其不满,威廉会直接拒绝教皇的提议。在威廉写给格里高利七世的信中我们可以看到,他语气强硬,完全不把教皇放在眼里。1066年,威廉曾在呈交给罗马的条约中做出承诺,向罗马教堂缴纳圣皮埃尔献金,某一年,教皇抱怨威廉承诺缴纳的献金迟迟未到,便写信给他,提醒他缴纳献金的日期已过。格里高利很快便收到了献金,他误以为这意味着,威廉承认自己是罗马教廷的附庸,便立即敦促威廉前来拜见红衣主教,向其宣誓,表示臣服。威廉写信回答道:“你要求我送钱给罗马教堂,向你和红衣主教表示忠诚,我只接受第一个请求,而至于第二个,我坚决拒绝。我从未承诺过要忠诚于你,而我的前人也未曾臣服于你。”[176]

回望此时的英格兰,征服战争为这片国土带来的,除了政治、司法制度变革以外,也为自古便生活在这片国土之上的人民带来了深深的痛苦,几个世纪都难以消除。英国史学家无一不对祖国命运感到深深的难过,为英格兰人民的悲惨遭遇抱有深深的同情。一位史学家曾这样写道:“毫无疑问,上帝不想再让我们成为‘人’,上帝不再保护我们,我们被上帝遗忘了。”[177]还有史学家抱怨,这段历史使得“英格兰人”一词变成了屈辱、悲惨的象征,[178]它不仅仅铭刻在当代人的心中,也对后来几个世纪的英格兰人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在孩子们写的文章中,称这段历史是不幸的记忆,是国家的耻辱。[179]直至15世纪,说起征服战争,人们还是会立刻想到英格兰的等级划分,一位史学家曾写下这样一段著名的话:“如果说我们英格兰人身份各异,一点儿都不用惊讶,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多个民族的融合体;如果说我们之间缺乏信任和情感,是因为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不同的血液。”[180]一位17世纪初的作家在回忆起征服战争时,用“痛苦的回忆”(souvenir de douleur)这几个字来概括这段岁月。说起英格兰那些被剥夺权利和财产的家庭,作家尽量选用一些相对柔和的表达,以使得这段“回忆”显得不那么“痛苦”。他说道,自征服战争开始,这些英格兰人就沦为穷人阶层,成为农民;[181]还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忆这段历史。

对于前文所叙述的所有事件,读者如果想要秉承公正的原则来看待诺曼人威廉征服英格兰这一事件,就必须看到,这不仅仅是社会制度的改变,也不单是一个征服者的胜利;征服战争意味着,一个民族完全闯入另一个民族,将其分解,很多人自此不被新的社会秩序所接纳,失去了个人所有权。我们不能把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简单地看成国王威廉和英格兰国民,而是要将双方想象成在同一片国土之上的两个民族,即入侵民族和本土英格兰人;甚至可以想象成兵力相差甚远的两个国家。诺曼人拥有大片肥沃土地,享受免税权利;英格兰人土地贫瘠,需要缴纳重税。诺曼人坐拥豪华宅第、坚固的堡垒;英格兰人蜷曲在空室蓬户,不蔽风雨。诺曼人丰衣足食、位高权重,终日游手好闲;英格兰人辛勤劳作,依靠耕耘和手工活勉强维生。诺曼人趾高气扬;英格兰人忍气吞声,只能感叹命运弄人。但是,我们必须看到,贫穷并不能真正击垮一个民族,尊严才是一个民族真正的灵魂。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民族相互交织融合,然而他们又是如此的不同,英吉利海峡仿佛依旧横在他们中间。他们有各自的语言,同时也能理解对方的语言。法语成为官方语言,应用在城堡、修道院以及所有象征权力之地;英格兰人自己的语言主要出现在穷人和农奴的家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两种语言互不干扰,没有融合;法语成为贵族的语言,英语是平民的语言。曾经有一位诗人作诗一首,哀叹英格兰成为一个将自己语言丢失的国家,其中颇有几分苦涩的味道。[182]

【注释】

[1]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45.

[2]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45.

[3]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45.

[4]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45.

[5]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45.

[6]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46.

[7]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69.

[8]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69.

[9]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0.

[10]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0.

[11]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0.

[12]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0.

[13]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0.

[14]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0.

[15]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1.

[16]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1.

[17]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1.

[18]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2.

[19]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2.

[20]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2.

[21]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4.

[22]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3.

[23]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73.

[24]Matth. Paris., t.I, p.10.

[25]Hist. episcop. dunelm. ; Anglia sacra, t.I, p.703.

[26]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277, ed. Savile.

[27]Hist. episcop. dunelm. ; Anglia sacra, t.I, p.703.

[28]Hist. episcop. dunelm. ; Anglia sacra, t.I, p.704.

[29]Hist. episcop. dunelm. ; Anglia sacra, t.I, p.703. 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110, ed. Savile.

[30]Matth. Paris., t.I, p.10. 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4.

[31]Matth. Paris., t.I, p.10.

[32]Matth. Paris., t.I, p.10.

[33]Matth. Paris., t.I, p.10.

[34]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4.

[35]Florent. Wigorn. Chron., p.640.

[36]Simeon. Dunelm. Hist. dunelm. Eccles., lib.III, apud hist. angl. Script., t.I, col. 48, ed. Selden.

[37]Simeon. Dunelm. Hist. dunelm. Eccles., lib.III, apud hist. angl. Script., t.I, col. 48, ed. Selden.

[38]Simeon. Dunelm. Hist. dunelm. Eccles., lib.III, apud hist. angl. Script., t.I, col. 48, ed. Selden.

[39]Simeon. Dunelm. Hist. dunelm. Eccles., lib.III, apud hist. angl. Script., t.I, col. 48, ed. Selden. Livre IV. t. II, p.92.

[40]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277, ed. Savile.

[41]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103, ed. Savile.

[42]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458, ed. Savile.

[43]Chants populaires de la Grèce moderne, publiés par M. Fauriel, t.I, Sterghios, chant n. 24.

[44]Ballades of Robin Hood, Adam Bell, Clym o’the Chlough, etc., passim.

[45]Willelm. Gemet. Hist. normann.,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282.

[46]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6.

[47]当时阿尔卑斯山以南地区仍在使用“参议员”这个称呼。

[48]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6.

[49]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7.

[50]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7.

[51]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7.

[52]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7.

[53]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7.

[54]Livre III, t.I, p.303.

[55]Annales de Margan, apud rer. anglic. Script., t.II, p.3, ed. Gale.

[56]Adamus de Domeram, ed. Hearne, p.113.

[57]t. II, livre v, p.215.

[58]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254, ed. Savile.

[59]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331, ed. Savile.

[60]西方教会单声圣歌的主要传统,是一种单声部、无伴奏的罗马天主教宗教音乐。(译者注)

[61]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332, ed. Savile.

[62]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332, ed. Savile.(www.daowen.com)

[63]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4. - Willelm. Malmesb., loc. supr. cit.

[64]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4. - Willelm. Malmesb., loc. supr. cit.

[65]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110, ed. Savile.

[66]Henrici Knyghton, de Event. Angl., lib.II, apud hist. angl. Script., t.II, col/ 2352, ed. Selden.

[67]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5.

[68]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524.

[69]Thomæ Rudborne Hist. major winton.; Anglia sacra, t.I, p.257.

[70]古时法语也称“英亩”为“hyde”或“journée”。

[71]Matth. Paris., t.I, p.11.

[72]Hist. Ingulf. Croyland., apud rer. anglic. Script., t.I, p.77, ed. Gale.

[73]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6.

[74]阿庞(arpents),旧时的土地面积单位,相当于20至50公亩。(译者注)

[75]Florent. Wigorn. Chron., p.229. Thomæ Rudborne Hist. major winton.; Anglia sacra, t.I, p.257.

[76]Poëme sur la conquête de la Morée, mss. de lq Bibliothèque royale, traduit et publié par M. Buchon.

[77]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6.

[78]Ex. anonym. mss. apud Selden, præfat. ad Eadmeri Hist. nov., p.XV.

[79]Ex. anonym. mss. apud Selden, præfat. ad Eadmeri Hist. nov., p.XV.

[80]Ex. anonym. mss. apud Selden, præfat. ad Eadmeri Hist. nov., p.XVI.

[81]Domesday-book, passim.

[82]Ex anonym. mss. Apud Selden, præfat. ad Eadmeri Hist. nov., p.XV.

[83]Domesday-book, vol. II, p.450.

[84]Domesday-book, passim.

[85]Thomæ Rudborne Hist. major winton.; Anglia sacra, t.I, p.257.

[86]Thomæ Rudborne Hist. major winton.; Anglia sacra, t.I, p.257.

[87]Domesday-book, passim.

[88]Livre III, t.I, p.327.

[89]Domesday-book, vol. II, p.172.

[90]Domesday-book, vol. I, fol. 208, recto. Domesday-book, vol. I, fol. 56, recto.

[91]Domesday-book, vol. II, p.25.

[92]Domesday-book, passim.

[93]Domesday-book, vol. I, fol. 2, recto. Domesday-book, vol. II, p.2 et seq.

[94]Domesday-book, vol. I, fol. 216, verso.

[95]Domesday-book, vol. II, p.104.

[96]Domesday-book, vol. II, p.341.

[97]Domesday-book, vol. II, p.337. Domesday-book, vol. II, p.278.

[98]Domesday-book, vol. II, p.438.

[99]Domesday-book, vol. II, passim.

[100]Domesday-book, vol. I, fol. 211, verso.

[101]Domesday-book, vol. I, fol. 44, verso.

[102]Domesday-book, vol. I, fol. 205, recto.

[103]Domesday-book, vol. I, fol. 44, verso.

[104]Domesday-book, vol. I, fol. 44, verso.

[105]Domesday-book, vol. I, passim.

[106]Domesday-book, vol. I, passim.

[107]Domesday-book, vol. I, fol. 214, recto.

[108]Domesday-book, vol. I, fol. 203, recto.

[109]Domesday-book, vol. I, fol. 218, recto.

[110]Domesday-book, vol. I, fol. 63, verso.

[111]Domesday-book, vol. I, fol. 57, verso.

[112]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X,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781.

[113]Thomæ Rudborne Hist. major winton.; Anglia sacra, t.I, p.258. Chron. saxon., ed. Gibson, p.191.

[114]Thomæ Rudborne Hist. major winton.; Anglia sacra, t.I, p.258. Chron. saxon., ed. Gibson, p.191.

[115]Thomæ Rudborne Hist. major winton.; Anglia sacra, t.I, p.258. Chron. saxon., ed. Gibson, p.191.

[116]Blacktone’s Comment. on the laws of England, vol. II, p.415 et suiv.

[117]Charta Henrici III.

[118]Additamenta ad Matth. Paris., t.I, p.156.

[119]Additamenta ad Matth. Paris., t.I, p.156.

[120]Domesday-book, vol. II, p.13.

[121]Domesday-book, vol. I, fol. 59, recto.

[122]Dialog. de Scaccario, in notis ad Matth. Paris., t.I, ad initium.

[123]Dialog. de Scaccario, in notis ad Matth. Paris., t.I, ad initium.

[124]Dialog. de Scaccario, in notis ad Matth. Paris., t.I, ad initium.

[125]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6.

[126]Ellis’s metrical Romances, vol. I, introduction, p.125.

[127]HIst. S. Canuti regis, apud Script. rer. danic., t.III, p.348 et 349. 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IV,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9. Florent. Wigorn. Chron., p.641.

[128]Lanfranai Opera, p.314.

[129]Hist. S. Canuti regis, apud Script. rer. danic., t.III, p.348 et seq.

[130]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6.

[131]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6. Florent Wigorn. chron., p.641.

[132]德尼尔(denier):法国旧银币。(译者注)

[133]Wilkins Concilia magnæ Britann., t.I, p.312. Liv. II, t.I, p.167.

[134]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6.

[135]Hist. S. Canuti regis, apud Script. rer. danic., t.III, p.350.

[136]Hist. S. Canuti regis, apud Script. rer. danic., t.III, p.350.

[137]Sagan of Olaf Kyrra, cap. VIII; Snorre’s Heimskiringla, t.III, p.185.

[138]Hist. S. Canuti regis, apud Script. rer. danic., t.III, p.347.

[139]Liv. II, t.I, p.214 et 215.

[140]Hist. S. Canuti regis, apud Script. rer. danic., t.III, p.393 et seq.

[141]Hist. S. Canuti regis, apud Script. rer. danic., t.III, p.351.

[142]Hist. S. Canuti regis, apud Script. rer. danic., t.III, p.352, et seq.

[143]Pontani rer. danic. Hist., lib.V, p.197.

[144]Sagan of Gunnlaugi, cap. VII, p.87, Hefniæ, 1775.

[145]Sagan of Gunnlaugi, cap. VII, p.87, Hefniæ, 1775.

[146]Codex juris Islandorum dictus Gragas, T.de hæredit., cap. VI, et XVIII ; dissert. de ling. danic., apud Sagan af Gunnlaugi, p.247.

[147]不少地区的语言受法语的影响而产生变化是双方语言产生差异的最主要因素。

[148]Annales waverleienses, apud rer. anglic. Script., t.II, p.133, ed. Gale. 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7. 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9.

[149]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lib.VII,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p.649.

[150]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91.

[151]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91.

[152]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91.

[153]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90.

[154]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90.

[155]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92.

[156]Sermo Lupi ad Anglos, apud Hickesii Thesaur. ling. Septentrional., t.II, p.100.

[157]Robert of Gloucester’s chron., p.378, ed. Hearne.

[158]Chron. saxon., ed. Gibson, p.188.

[159]Annales waverleienses, apud rer. anglic. Script., t.II, p.134, ed. Gale. - Willelm. Malmesb., de Gest. reg. angl., lib.III, apud rer. anglic. Script., p.112, ed. Savile.

[160]Chron. saxon., ed. Gibson, p.190. Eadmeri Hist. nov., p.13, ed. Selden.

[161]Chroniques anglo-normandes, t.I, p.80 à 94. pièces justificatives, liv. VI, n. 1.

[162]Thomæ Rudborne Hist. major. Winton ; Anglia sacra, t.I, p.258.

[163]Eadmeri Hist. nov., p.6, ed. Selden.

[164]Leges Willelmi conquest.; Hist. Ingulf. Croyland., apud rer. anglic. Script., t.I, p.90, ed. Gale.

[165]Dialog. de Scaccario, in notis ad Matth. Paris., t.I, ad initium.

[166]Dialog. de Scaccario, in notis ad Matth. Paris., t.I, ad initium.

[167]Dialog. de Scaccario, in notis ad Matth. Paris., t.I, ad initium.

[168]Fleta, seu Commentarius juris anglicani, lib.I, cap. XXX, p.46. Londini, 1685.

[169]这项法律在1341年由爱德华三世废除。

[170]Anglia sacra, et Wikins COncilia, passim.

[171]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68. Monast. Anglic., Dugdale, t.III, p.308.

[172]Charta regis Willielmi primi, apud Wilkins Concilia Magnæ Britan., t.I, p.369.

[173]Leges Edgari regis, cap. V ; 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66.

[174]Charta Willelmi regis; Seldem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67.

[175]Matth. Paris,m Vitæ Abbatum S. Albani, t.I, p.47. Order. Vital. Hist. ecclesiast., passim, apud Script. rer. normann.

[176]Seldeni notæ ad Eadmeri Hist. nov., p.164.

[177]Chron. Johan. Bromtonm apud hist. angl. Script., t.I, col. 984, ed. Selden. - Matth. Westmonast. Flor. histor., p.229.

[178]Matth. Paris., t.I, p.12.

[179]Hearne notæ ad Guilielm. Neubrig., p.722.

[180]Henrici Knyghton. de Event. Angl., apud hist. angl. Script., t.II, col. 2343, ed. Selden.

[181]A restitution of decayed intelligence in antiquities, by Richard Vertegan, p.178, 1650, in-4.

[182]Robert of Gloucester’s chronicle, ed. Hearne, p.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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