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

〔宋〕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hú）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一直以为，读宋词，就是品味一种生活态度，品味一份悠游娴雅的心境。宋人生活浪漫，很多文人放下身段，融进街坊市井，混迹勾栏瓦舍，欣赏歌舞诗画，流连山光水色，心灵与世俗同欢颜，诗意与自然相融合，吟咏唱叹，涌现出大量词作。总是向往那种开放自由，无拘无束的市井风情，总是羡慕文人那些风流潇洒，浪迹自然的美妙辞章。宋祁原本是一个朝廷官员，因为一首词，风流疏放，风采不凡，而被人赠送雅号“红杏尚书”，诚如词人秦观被戏称为“山抹微云学士”一样，我们记住一个词人，一首词作，常常因为一份心境，一份情趣，或者说是一种生活理念。

城市繁华，风物万千，宋祁独对东城风光情有独钟。因为春回大地，天气变暖，寒冷退位，东城得风气之先，得地利之便，得天地之灵气，最先迎接春天到来，所以词人开口咏春，便提东城。诚如韩愈咏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一年春光，生机蓬勃，景象动人，首推京城大道周围的小草，破土而出，如眼如芽，清新淡漠，似有若无。稍不留意，就不能发现。韩愈心细，近看小草，稀稀拉拉，疏疏落落；远看小草，青青绿绿，成团成块。

词人宋祁，同样细心敏感，洞察物候变化，留心天气冷暖，一下子发现东城风光决胜他处，旖旎迷人。春风吹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慢荡漾开去。溶溶漾漾的湖水，绿意盈盈，闪闪烁烁，自有迷离色调，宛如童话境界一般，令人着迷。满湖春水似乎开始活跃，开始涌动，流盼生辉，脉脉含情，欢迎游客的到来，期待词人的青睐。雕饰精美的画船，慢慢划过水面，无声无息，像是划过整幅绸缎一般，多了几分柔和，几分宁静。船影人身，花草树木，倒映水中。蓝天白云，碧波绿水，一块荡漾。看上去满湖斑斓，色彩缤纷。要是在冬日，水瘦山寒，草木枯淡，天地肃穆，湖中景象自然没有初春的鲜活灵动。(www.daowen.com)

远处的岸边，杨柳吐新，浅黄嫩绿，枝叶难分，犹如一片轻烟笼罩枝头，又像一幅泼墨写意山水画。轻盈柔美，清淡飘逸，多了几分灵动，少了几许萧索。毕竟冬天过去，春天回来，寒冷减淡，春凉减轻。词人眼中只有欣喜和欢悦，为早春杨柳的细微变化，为早春烟云的如梦似幻。人生不能太清明，太真切。很多时候，保持一段距离，欣赏朦胧淡漠风光，也是一种美，一种引人入胜、动人心弦的美。岸边几户人家，在绿柳掩映之中，露出一堵墙垣，黑瓦青墙，古朴素淡。墙内杏花绽放，伸出墙外，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激发词人的情怀。词人想起了诗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叶绍翁《游园不值》）红艳似火，灿烂如霞，熠熠生辉，流光溢彩。令人向往，惹人遐想。词人想象，围墙之内，院子里面，定是杏花盛开，如江如潮，如火如荼，那气势，那色彩，让人大饱眼福，大呼过瘾。

“闹”字用得特别好，可谓“一字见风流，一声显神韵”，花开满枝，原无声息，静悄悄地美丽，静悄悄地芬芳。可是，用上“闹”字，似乎有了声音，有了乐感，仿佛眼前浮现一副画面——蜂飞蝶舞，热热闹闹，生意葱茏，活力四射。春天是需要闹一闹的，当然不是胡乱腾闹，而是那些有情有义、有滋有味的小精灵出现，自由飞舞，嗡嗡嘤嘤，给人以美感，给人以享受。宋祁好运，看到了杏花绽放、满园热闹的场景。

面对大好春光，置身东城胜境，词人自有万千人生感慨。很多人，整日里忙忙碌碌，追名逐利，拍马钻营，难得清闲自在，难得风雅性情。像我这样，不错过每一个春天，不错过每一朵杏花，不错过每一株杨柳，不错过每一片云霞，真是太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欢乐不多，苦难不少，要给自己创造快乐，也要学会寻找幸福。春天痴迷山水，流连花草，放飞性灵，享受美景；秋天坐观风云，静赏落叶，神思飞扬，浮想千古；夏天乘阴纳凉，挥扇取风，耳听蝉唱，眼观柳绿；冬天围炉夜坐，团聚家人，谈笑风生，共享天伦。只要有心，只要乐意，每个人都可以发现自然的美好，生活的温馨。人生如梦，变化无常，漂浮不定，太多的不可掌控，不可预料，我们能做的也许只是把握现在，珍惜生活，确保自己快乐和幸福。如此生活，风生水起，其乐无穷。金钱算什么？不能带来快乐和幸福，不能换来自由和潇洒，再多的金钱又有何用！一掷千金，只为一笑，只图一乐，千万不能亏待自己。权力算什么？只能带来虚荣和浮利，只能带来憔悴和困厄，没有自由，扭曲心性，拥有权力，何谈快乐，何谈幸福。词人希望，珍惜短暂人生，热爱生活，珍爱自己，珍爱山水风光，唯有在自然中，人性自由才得以实现。生命感受才变得丰盈。

劝告各位，来也匆匆，去也忙忙，图名图利，图富图贵，别迷失了自己，别遗忘了快乐。举杯对花，举目向天，与夕阳合个影，给花草问声好。你们且慢，斜晖晚照，花影阑珊，稍作停留，让我好好看看你们美丽的光华，闻闻你们醉人的芳香。也许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也许明天花草会一样灿烂，但是，我只要现在，享受现在。我等不及明天的绚丽多彩，我等不及梦幻的缥缈不定。

词人有心，热爱生活，珍惜人生，热爱自然，珍惜现在。不是沉沦不振，不是趣味低俗，不是贪图享乐，不是及时行乐。而是提醒各位，看淡世俗功名权位，看淡人间是非荣辱。真要活出滋味，活得精彩，就要回归自然，回归自由。一个会生活、有情趣的人，总是这样，超拔流俗，特立独行，徜徉在自然的花园里，迷失在美丽的风光中。那么，忙于生存、操心功利的我们，可不可以，给自己的心灵放一天假，走近自然，走近心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