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资产是文化企业的核心资产，也是一种无形资产。它是文化企业获取经济利益、占据市场高地的关键因素，因此，与版权内容相关的文化生产、管理、流通等经营活动，是文化企业保持核心竞争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文化产业也称为版权产业，足见其高层对于版权的重视。版权体系的完整与版权保护机制的完善是文化产业发展的基础，更是跨媒体叙事活动有效实施运作的前提，根据好莱坞漫威产业链的成功经验，只有当IP版权得到有效保护，其IP电影的跨媒体叙事创作才能得到尊重和较好的贯彻执行。当前，我国影视文化产业已经初具规模，形成了以IP版权资源为核心的影视内容开发格局，但在影视跨媒体实践开发过程中，版权问题依然层出不穷，严重制约了电影跨媒体叙事的有效实施。

首先，表现为版权归属分化、权责不明。近年来，随着影视传媒公司纷纷介入IP争夺战，对网络IP的疯狂抢购，不仅带来网络IP版权价格节节攀升，也导致IP授权管理的无序。面对众多版权采购者的争夺，出于商业利润考虑，初始版权所有者会将一个优质的网文IP进行多版权经营，他们要么是将原IP文本分成多个组成部分出让给不同的影视企业进行开发，要么是将IP版权分别卖给动画公司、电视传媒集团、电影公司、游戏开发商、衍生产品生产企业等不同经营主体，授权方式也各不相同，一个完整的作品，被活生生地拆成多个组成部分或者授权给多个开发团队。这无疑为后续的版权开发带来极大隐患，原著作者、职业编剧、影视企业、网络出版平台甚至是游戏公司彼此之间经常为作品版权、改编合法化等问题争论不休、纠葛不断，从而给大众带来IP品牌混乱、开发质量低劣的整体印象。以《鬼吹灯》为例，作为国内最大的盗墓探险题材IP，其原著故事体系由8本网络经典小说构成，这8本网络小说的影视改编权也分属不同影视企业。其中，《鬼吹灯》第一部分4本小说《精绝古城》《龙岭迷窟》《云南虫谷》《昆仑神宫》的改编权，被原著版权代理方起点中文网卖给了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后者于2015年邀请陆川导演拍制了《鬼吹灯之九层妖塔》。第二部分的4本小说《黄皮子坟》《南海归墟》《怒晴湘西》《巫峡棺山》的改编权则出售给了万达影业，后者邀请乌尔善导演拍摄了《鬼吹灯之寻龙诀》。而《鬼吹灯》故事系列的几部续集作品，由功夫影业获得了影视改编版权；此外，《新鬼吹灯之摸金符》的改编权由天意影视购得；《鬼吹灯之牧野诡事》改编权由向上影业买下；《鬼不语之仙墩鬼泣》的改编权则被博纳影业收入囊中。版权分化给《鬼吹灯》后续跨媒体开发带来极大影响，多个跨媒体叙事产品因质量参差不齐、内容混乱而被社会广为诟病。

其次，抄袭侵权现象屡禁不止，版权维权不易。近年来网络文学抄袭事件层出不穷，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网络化便捷操作与监管不便，网文IP抄袭之风盛行。从电视剧《花千骨》剧本被指涉嫌抄袭4部网络小说，到著名作家金庸因为作家江南早期网络小说大量使用“乔峰、令狐冲”等人物而将其告上法庭，再到2014年琼瑶将于正告上法庭，其编剧的《宫锁连城》被诉抄袭琼瑶作品《梅花烙》，等等。网络版权事件一再成为社会热点话题。事实上，长久以来，网络文学版权一直是我国版权侵权的重灾区，回顾近20年的网文发展史，也是版权侵权维权的发展史。根据艾瑞咨询《2015年中国网络文学版权保护白皮书》统计，仅2014年，盗版网络文学如按正版计价，付费阅读收入损失达77.7亿元，而这一年的文化创意产业还将损失21.8亿元的衍生产品产值；在《2016年中国网络文学版权保护白皮书》中，付费阅读收入损失继续攀升至79.8亿元，网络文学衍生市场成为盗版猖獗之地。^[25]当涉嫌抄袭的作品已不再限于网络文学范畴，扩散至IP跨媒体叙事各个层面之时，其社会影响力与复杂性将会远超涉事各方的预想。以电视剧《锦绣未央》为例，该片改编自秦简热门网络小说《庶女有毒》，2016年该剧以“传统电视剧+新媒体网络平台”传播模式正式与观众见面，同步播映期间人气暴涨，一度创造了当年的收视奇迹。不过随着电视社会影响力的提升，该剧原作小说涉嫌抄袭是非也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众多网友联手搜集线索，揭露了该书详细的抄袭事实，发现全书294章仅有9章未有抄袭痕迹，甚至有些地方一字未改，抄袭的网络作品涉及《长歌天下》《军事联盟》《身历六帝宠不衰》《帝王业》等知名IP。事实上，《庶女有毒》网络小说抄袭事件早在2013年就受到网友多次投诉，但原著作者一直极力否认，不仅如此，该网文发表平台潇湘书院也在此事件中扮演袒护角色，不仅消极应对网友质疑，还以恶意发表言论、破坏网站声誉为由惩罚了几位指责《庶女有毒》小说抄袭的自由网络写手。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华策影视旗下克顿影视公司明知《庶女有毒》网络小说涉嫌抄袭，却无意回避，继续购买影视改编权并将其拍摄为电视剧，从而导致更大的舆论风波。这件事也反映了业内版权意识淡薄，IP运营方出于自身利益，将版权规则置若罔闻，给予涉嫌侵权作品正常的输出渠道与商业出口，无疑进一步造成了版权困局的生成与发展。

跨媒体叙事讲究版权体系的完整统一，也需要版权保护机制的保驾护航。在美国，版权体系与保障规则的建立成为整个文化产业生态的运行基石，是好莱坞影视产业称霸全球、长盛不衰的核心要素。以世界娱乐帝国集团迪士尼为例，自2005年到2012年，被媒体称作“并购大亨”的罗伯特·艾格就任迪士尼CEO后，主导了三笔收购，每一次都是堪称“世纪级”的大手笔。也正是这些收购，让迪士尼从人们印象中的一家“开乐园的动画公司”，成为拥有电影、电视、授权产品经营、主题公园、网络和流媒体等多个庞大业务，现如今几乎无可匹敌的媒体帝国。^[26]2006年1月，迪士尼公司以74亿美元收购3D动画霸主皮克斯动画，以此挽救陷入困境的迪士尼二维动画业务。其后，由迪士尼皮克斯联手打造的动画电影《冰雪奇缘》《超能陆战队》和《疯狂动物城》接连爆发，不仅票房大卖，也为迪士尼捧回了三座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2009年8月，迪士尼以40亿美元收购漫威漫画。这一举措使得迪士尼获得漫威旗下5000多个漫画形象的版权资源。2012年10月，迪士尼以40.5亿美元收购卢卡斯影业。作为卢卡斯影业的最大IP，《星球大战》在全球拥有几亿粉丝，享有极高的声誉。三十多年来，“星战”六部曲不仅电影票房大卖，光其衍生玩具产品创造的总价值就超过200亿美元，为影史之最。2017年末，迪士尼宣布收购21世纪福克斯旗下资产，包括20世纪福克斯影业，FX、国家地理等有线电视频道和30%的Hulu股份以及区域体育网络，这场“世纪交易”在2019年上半年完成，最终交易额达到713亿美元。^[27]此举不仅为迪士尼收回了包括《X战警》《神奇四侠》等经典IP版权，也进一步巩固了其称霸全球媒体的产业格局。不仅如此，迪士尼和漫威还像灭霸收集“无限宝石”一样，逐步收回过去被低价出售的IP品牌：收购第二年，迪士尼就花1.15亿美元从派拉蒙那里买下《钢铁侠3》和《复仇者联盟》的发行权，2012年是《超胆侠》，2013年是《制裁者》和《恶灵骑士》，2015年和索尼商定共同开发《蜘蛛侠》。

除了建构庞大的版权体系，整合版权所有权，建立全产业链以外，迪士尼在版权维权、版权秩序建构方面更是不遗余力，其维权不限于美国本土，维权力度、跨区域之大更是令其他同类企业难以望其项背，以至于被业界称为“版权狂魔”。如2012年，日本同人社团circle AmoRico制作的一款ADV游戏《ハナコ》涉及黑化米老鼠形象的行为。游戏中米老鼠是反面角色，并被殴至身首异处。迪士尼公司闻讯，协调多方力量要求该同人社团立即终止散布这一游戏，并要求赔偿600万日元。2015年7月，中国国产动画《汽车人总动员》上映后不久，因涉嫌抄袭皮克斯动画电影《赛车总动员》，被迪士尼和皮克斯公司起诉至上海浦东新区人民法院，最终获得赔偿135万元人民币。作为迪士尼最经典的动画形象，米奇向来是迪士尼被侵权动漫形象的重灾区。根据1909年修订的《美国著作权法》，1928年诞生的米奇的版权应当于1984年失效。为了保住自家的经典品牌，迪士尼公司拼尽全力，四处游说议会修改法案，在其财力物力影响与多方活动下，《美国著作权法》一改再改，将米奇等动画形象的著作权延长至2023年。可以说，正是迪士尼在版权体系整合与版权保护方面近乎“走火入魔”式的持续发力，才使得迪士尼在跨媒体叙事层面顺利实施和有效拓展，保障了其在世界泛娱乐文化产业领域无可撼动的霸主地位。这方面的经验值得我们长期学习和借鉴。

总体来看，当前，跨媒体叙事文化模式要想在我国获得全面发展任重而道远。一方面，与好莱坞、日本等影视产业发达国家相比，我国传媒集团的“泛娱乐战略”的大幕才刚刚拉开，跨媒体叙事的文化传播策略、传播方式和思维方式还远未能释放出其应有的能量；另一方面，随着近年来我国实体经济的持续萎靡，社会各路资本高歌猛进，纷纷涌向文化创意产业中的核心领域——影视行业，这种资本的过分热捧推高了以IP开发为核心的影视产业价值预期，在资本纵容与市场功利主义作用下，一大批IP被囤积、转卖，有些经过粗糙改编就被急切地搬上大荧幕。这样下去，IP的价值会被过分榨取而得不到合理化的开发，内容品牌未显现其应有的价值就被人们遗忘。因此，面对影视产业的现实困境，我们急切呼吁影视行业要冷静面对现实问题，应对当前的内容产业开发危机，务必要正确认识跨媒体叙事的内容生产模式和创意思维方式，寻求并建构一种合理化的内容产业开发机制，只有如此，才能确保我国影视产业进入持续、快速、健康的发展轨道。

【注释】

[1]郑凌玮：《文学改编与中国电影的发展》，石家庄：河北大学，2008年，第8页。

[2]黄兵、雷红英：《影视改编方式源流论》，《名作欣赏》2013年第3期，第98页。

[3]《泛娱乐时代的五个趋势》，http：//news.17173.com/content/2015-03-30/20150330124515425.shtml，2018年10月15日。

[4]《IP开发热，网络文学成重点追捧对象》，http：//tech.hexun.com/2014-12-18/171540090.html，2018年10月15日。

[5]数据来自于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统计信息。

[6]《马化腾代表：以“科技+文化”打造城市数字文化名片》，http：//media.people.com.cn/n1/0314/c14677-29867974.html，2018年3月14日。

[7]天下霸唱（百度百科），https：//baike.baidu.comitem%E5%A4%A9%E4%B8%8B%E9%9C%B8%E5%94%B1/6447807？fr=aladdin，2018年12月20日。

[8]《万达影视、万达地产“二万跨界约”引爆〈寻龙诀〉营销》，https：//www．douban.comnote515913827/，2015年9月7日。

[9]《中国首部长篇3D武侠动画〈秦时明月〉》，秦时明月官网社区，2014年12月20日。

[10]CG为“Computer Graphics”的英文缩写，是通过计算机软件所绘制的一切图形的总称。国际上习惯将利用计算机技术进行视觉设计和生产的领域通称为CG。

[11]《〈秦时明月〉爆六大场景，展现奇人奇景奇兽》，http：//shizheng.xilu.com/20140619/1000150002308166.html，2014年6月19日。(www.daowen.com)

[12]《土豆弹幕版〈秦时明月〉首映票售罄，土豆动漫全面战略升级》，http：//www．u17.comnews4433.html，2014年8月9日。

[13]韩晓梅：《综艺电影〈爸爸去哪儿〉的整合营销传播策略》，《电影评介》2016年第3期，第38页。

[14]韩晓梅：《综艺电影〈爸爸去哪儿〉的整合营销传播策略》，《电影评介》2016年第3期，第38页。

[15]数据来自于艺恩泛娱乐大数据平台数据中心资料统计，2018年11月28日。

[16]《2016年中国网络版权保护年度报告》，https：//www．sohu.com/a/136770068_443064，2017年4月27日。

[17]田国垒：《打造具有中国符号的文化IP》，《中国文化报》2018年11月16日（第03版）。

[18]司若、姜鹏亮：《阿里巴巴：用互联网电商基因打造超级娱乐帝国》，《当代电影》2015年第1期，第157页。

[19]《腾讯IEG，阿里大文娱，不同的泛娱乐布局》，凤凰网：http：//tech.ifeng.com/a/20171019/44722013_0.shtml，2017年10月19日。

[20]阚敏：《从媒介融合到产业融合：网络视频内容生产模式变迁研究》，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8年，第56页。

[21]《腾讯游戏：〈勇者大冒险〉打造明星IP开启泛娱乐新时代》，https：//games.qq.com/a/20150330/052030.htm，2015年3月30日。

[22]张梦云：《“互联网+”背景下国产IP电影的问题及对策研究》，武汉：武汉大学，2018年，第63页。

[23]刘琨：《反艺术化制作·杂耍叙事·KUSO精神——论陈映蓉的导演风格》，《当代电影》2016年第12期，第45页。

[24]卢燕：《新媒体语境下的迷文化研究——以〈星球大战〉粉丝群为例》，《大众文艺》2017年第17期，第235页。

[25]鲍娴：《泛娱乐生态体系中的网络文学版权运营》，《中国出版》2017年第17期，第39页。

[26]《迪士尼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版权大佬”的？》，h t t p：//wemed ia.i f eng.com/89477099/wemed ia.sh tml，2018年11月23日。

[27]《迪士尼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版权大佬”的？》，http：//wemedia.ifeng.com/89477099/wemedia.shtml，2018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