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013年7月离开肯尼亚之后,就把肯尼亚的制炭公司交给萨穆埃尔。我每个月凭收据汇钱给他,支付他的薪水及公司的运营费用。
同时,萨穆埃尔在姆韦进行的米糠炭化虽然很顺利,可是9月初的某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测试出问题了。
“我们把炭化过的米糠炭块放进炉灶里烧的时候,发现炭块的外层马上被厚厚的灰烬覆盖了。”萨穆埃尔说,“热度不足,连水都无法煮沸。”
“你用了哪种黏合剂?”我问他。
“木薯粉。”他说。
“试过其他的黏合剂吗?”
“没有。”
“换一种看看会不会好一些。”我说。
接下来几个星期,我们用不同的黏合剂来制炭,包括纸浆、阿拉伯胶,甚至牛油果和芒果。我们做了不同的剂量、不同的压力等系统式测试,结果都一样:炭灰太多了。
令我十分纳闷的是,我们2012年1月在鲁姆鲁提测试的炭块非常顺利,煮饭也没问题,为什么在姆韦就不能复制?
我请鲁姆鲁提的人送来一些样本,我们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天早上我起来时,忽然顿悟:问题不是黏合剂,而是米糠。米糠本身含灰量非常高,所以尽管我们试了不同的方法,都无法克服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用米糠以外的低灰废料来炭化(如鲁姆鲁提的玉米废料等),但我们已经购买并炭化了一大堆的米糠,该怎么办呢?
萨穆埃尔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客户出来,想要买下我们五吨的米糠炭粉。他告诉我:“顾客是肯尼亚一个很大的蚊香制造及批发商。”
“他们要买我们的炭粉做什么啊?”我问。
“在肯尼亚,很多家庭的夜里都会点蚊香来驱蚊。”萨穆埃尔解释,“而目前肯尼亚大部分的蚊香都是用锯木屑末混合杀虫剂制成的。但现在锯木屑末太贵了,他们觉得我们的炭粉比较便宜。”
然而,五吨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订单,我们只有三位员工,花了一个多星期也才制作出一吨多的炭。离订单的交货日只剩一周了。
“工厂员工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萨穆埃尔说,“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都要‘闹革命’了。”
“无论如何,这笔订单不能跳票。”我说,“我们可以多雇几位临时工来帮忙吗?”
于是,我们又在姆韦雇了五位临时工。在日夜赶工下,最后在2013年12月20日顺利出货,公司终于有了成立以来的第一位顾客,而他购买我们产品的意图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之后,萨穆埃尔和我便往这个新的产品用途来开发。
我也自行做了一些研究,结果发现制造蚊香的锯木屑末不仅昂贵,如果燃烧不完全,还会产生大量的烟。有份研究指出,一个家庭燃烧一个蚊香所释放出来的烟,相当于一百三十八支香烟的量!
我还发现,如果把锯木屑末换成炭粉,不仅可降低蚊香的成本,还能使蚊香燃烧所释放出来的烟降低约九成。这是一种低毒性蚊香。
由于其创新性,我也以新的案例来申请MIT全球创意挑战竞赛,并在2014年春季获得银牌奖,拿到七千五百美元的奖金继续发展这项产品。
2014年春天是该产品的黄金期,我们每个月都会接到这家蚊香公司的大笔订单,那时我们的全职员工很少,光是应付这个客户的订单就得忙将近一个月。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就会聘请临时工帮忙。当地的村落本来就没有很多就业机会,因此年轻人很乐意偶尔来做些活。
我们也花钱盖了一个新的储物棚,添购了一台搅碎机。我们的制炭速度因此加快许多,不像以前那么辛苦了。
可是好景不长,虽然每个月都有收入,但我每个月还是得汇钱去,才能避免公司破产。我们后来做了详细计算,发现制造炭粉的成本其实比卖给蚊香公司的价格还高,所以我们一直在做亏本生意。
“如果我们能够稍微降低制造炭粉的成本,或稍微提高卖给蚊香公司的价格,我们或许可以成功。”我这样对萨穆埃尔说。
但萨穆埃尔不是那么乐观。“肯尼亚的蚊香几乎被这家公司垄断。”他说,“除非我们改头换面,成为该公司的竞争对象,否则我们在价格上根本没有谈判空间。”
萨穆埃尔和我决定为此问题各自思考一周。
我在这一周内想了一些可以降低制造炭粉成本的方法,我把这些想法说给萨穆埃尔听。
“我去参观了肯尼亚的农业研究组织,”萨穆埃尔说,“发现我们的炭粉还有另一种用途,可以拿来当作生物炭肥料。”
原因是炭粉本身是多孔性质(生物炭),因此研究发现,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保留养分及水分在土壤里更长的时间。另外,当地的土壤呈酸性,并不适合稻米和其他一些农作物的生长。而炭粉本身是碱性的,可以中和土壤的酸,或许能够增加稻米的成长和收成。
“你怎么会想到生物炭?”我问他。
“我以前是学农业管理的。”萨穆埃尔说,“我小时候帮祖母耕地时,有时会看到她泪流满面地说农田土壤被酸化了,收成年年减少。我永远忘不了她当时的表情。”
萨穆埃尔也告诉我,他已经开始和几位当地的稻农测试这种肥料。
“那我们的蚊香生意怎么办呢?”我问他。(www.daowen.com)
“如果这家蚊香公司继续下订单,我们可以继续出货给他们。”他说,“可是我觉得若朝生物炭的方向去发展会更有前途。”
我原本对这个走向抱持十分怀疑的态度,因为我们的蚊香已经有些机会了,为什么要放弃呢?
虽然我以前也听说过用生物炭做肥料,但我认为别人都试过了,本身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色。譬如,我以前有个朋友就在肯尼亚开了一家生物炭肥料公司,后来因为种种因素没有成功,结果在2013年关门大吉。
我试图劝阻萨穆埃尔,但是他听不进去,坚持要往生物炭肥料的方向发展,搞得我有段时间非常头痛。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看开了,萨穆埃尔才是主导此创业的主人翁,而不是我。他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来思考、了解当地农民的需求,而我对此一无所知。以前VMS的导师就跟我说过,创业的形式有很多种,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冲锋的英雄。此时此刻,冲锋的英雄是萨穆埃尔,我只是扮演辅助者的角色。
我先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准备慢慢地转移这个创业故事的主角。一开始,萨穆埃尔和我是雇主——员工的关系。然后,我们渐渐地变成了生意伙伴,他不再是我的员工,我们两个变成平等的关系。
我观察发现,MIT很多在学的学生组队出国去创业(包括以前我自己参与的队伍),所犯的错误都是一直坚持自己才是故事的主角。如果主角因为课业或研究繁忙,而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都不在故事内,那么这个故事不但不精彩,反而会拖累了整个创业的进程。因此,史洛康教授以前和我说可以同时做博士论文兼创业,其实是一种误导的观点。当我在博士论文上多花一些时间,我在创业这部分就得有一些退让,才不至于像以前一样让自己心力交瘁。
我必须承认,放弃原有的控制权并不容易,我一开始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萨穆埃尔那方也有一些阻力,因为他误以为我退出就表示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关心公司了。为此,我们光是谈未来公司的愿景,就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后来讨论公司股份分配,也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所有这些讨论都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同时我们之间的互信程度也随之提升。终于,2015年2月,我们在肯尼亚正式成立公司。这家肥料公司命名为Safi Organics,未来会继续在肯尼亚扎根、发展。由于目前在肯尼亚,这种既可获利又有助于减少环境污染的社会企业并不多见,这让我们受到广泛的瞩目,几乎每一两个月就会有媒体来采访,之后也得到法国道达尔石油公司(Total)举办的创业大赛头奖。
除了这些媒体报道和奖项,最令我欣慰的是我们实质改善了农民的生活。举例来说,有位稻农以前因为过度依赖一两种人工肥料,导致他的土壤酸化。当他开始使用我们的肥料之后,他的收成已经增加了约三成之多,这也增加了他的收入。去年,他不仅有了足够的收入可以支持他三个小孩上学,也为他的农场购买了一台新的拖拉机。现在,他常常带着附近农民参观他的农场,以及讲述我们的产品如何帮助他实现这一切。两年后,我们已经有了一千多个这类农民客户了。
另外,我们也为乡间创造了新的就业机会。以前,很多肯尼亚乡间的年轻人都必须离乡背井,移居到奈洛比的贫民窟去找大都市的工作。当我们在村落成立了肥料加工厂后,这些年轻人在当地就能谋职。我们有名员工本来没有工作,但进入我们公司后两年,勤奋的表现让他获得升迁,晋升管理阶级的职位。现在他想就读商学院,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更上一层楼。
这家公司经过几年的努力,从一个MIT学生小小的试验项目,发展成一个由一队当地的肯尼亚人全职经营的公司,在现实世界扎根。这家公司未来仍会面对很多挑战和波折,但本书旨在讨论MIT教育的环境,不是关于这家肯尼亚新兴公司的旅程。因此这个故事就到此打住,不过我与这家公司间的故事还是会继续。至今,我每年仍会抽空一次去肯尼亚了解公司的现况,除此之外,每两周会与总裁萨穆埃尔通话,共同讨论及规划公司的下一步。
那我原来的燃料公司Takachar呢?
我当初协助创立的公司转型为肥料公司,是因为我们用的米糠并不适合做燃料。因此计划中的公司成了现在的Safi Organics。后来通过朋友认识了另一家肯尼亚的新兴公司,他们想把乡间的甘蔗废料转换成一种无烟燃料,卖给家庭和企业。他们也邀请我加入公司的咨询委员会。
这个计划听起来和我当初的Takachar非常相似。我要接受邀请去帮忙他们吗?还是另外在肯尼亚雇人以Takachar的名义和他们竞争?
有了和萨穆埃尔合作的经验后,我很清楚,要是销售燃料等生活用品给当地人的话,我个人的技能是无法和他们竞争的,因为就像朱斯特教授说的,我不会说史瓦希利语,不懂得怎么在肯尼亚销售,在当地认识的人当然也没有他们那么多。
所以,我接受了他们的邀请。2015年我再度造访肯尼亚时,专程去拜访他们,参观他们的工厂。这趟参访使我对于制炭的认识受益良多,我也有机会把一些新的制炭想法带到他们的工厂进行测试。现在,我几乎每个月都还是会和公司总裁保持联络,和他讨论技术上的挑战,他们在市场上的学习经验,我也会随时加以吸收。
2015年,我在印度开始和一家类似的新兴木炭燃料公司合作。
我由此观察到Takachar本来的梦想,随着我帮助这些公司创业时,慢慢地在世界各地实现了。当然,这要归功于当地人的努力,我只是提供适当的辅助和建议。
现在看来,当初我想辍学只身去肯尼亚创业的想法,是多么天真烂漫啊!最终,如同我在MIT的创业导师所言,创业的路径是多元化的,虽然有时一开始看不清楚前方道路,必须参考前辈的脚踪,但是只要肯努力,愿意在失败中学习,我也会慢慢找到适合自己的创业方式。
那么,我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未来我会用什么方式来创业?Takachar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公司呢?世界还需要Takachar吗?
当我协助这些公司发展的同时,我有时也会有这样的疑虑,认为它们已经完全取代了Takachar。
可是,我后来渐渐明白,Takachar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家公司的名称,而是一个使命的实体化。它代表我人生的旅程和梦想。当一个使命不再被世界需要时,我可以让它转型,成为另一个值得努力的使命。
我在和这些不同的制炭公司合作期间,发现他们的制炭技术有许多不足之处。很多时候,这些缺陷造成了公司扩展缓慢,或无法使用某种废料。
虽然我不擅长在肯尼亚或印度做销售,但我在MIT擅长的是改良技术的缺陷,这也成了我博士研究的一部分。我脑子里想的是新一代的制炭反应炉,可以大大帮助现有的制炭公司,也可以帮助其他乡民制订他们自己的制炭流程。
我的博士论文所研究的科技是我待在MIT的最后一个使命,因此Takachar已和我的博士研究合而为一,没有任何矛盾或冲突。未来,当我的反应炉研发成功时,我也可以组队成立自己的Takachar公司,进行商业化的制造和销售。
2015年年初,波士顿下了破百年纪录的大雪,总积雪量达到了两百七十六厘米高。
大雪是从1月26日开始下的。我很幸运在暴风雪来袭的前一天就从印度赶回波士顿,有些在印度的同事赶不及回来,大雪使得波士顿机场的航班被迫取消了好几天,结果大家就被卡在印度或阿姆斯特丹而回不来。
MIT在26日傍晚便开始停班、停课。不久,公交车也停驶。紧接着,政府宣布禁止车辆在路上行驶。
大雪整整下了一天半,路上除了偶尔来回的铲雪车,格外的宁静。大家都窝在宿舍里,无法外食,只能在宿舍里煮东西填饱肚子,常常一不小心就把食物烧焦,火灾警报频频响起,搞得大家三不五时就要撤离到外面的暴风雪中。
当第二个火警响起,我实在受不了了,便披上大衣,冒着风雪撤离到没人的办公室去工作。
大雪停了之后,街道完全变了模样。很多学生聚集到MIT开始打雪仗。没有多久,连校长也现身了。有些学生甚至不忘搬出他们造好的机器车,在雪地上测试。
我记得在2月期间,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因为暴风雪而停班停课一两天。路上的积雪全被铲到宿舍后方的停车场堆高,很快就堆成一座五层楼高的小山丘,我们把它称为“剑桥峰”,吸引了很多学生结伴来此“登山”一游。有人还把宿舍烤箱的铁盘带去,当作滑板开始滑雪,大家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校警出现把群众驱离,在“剑桥峰”周边围上了铁栅栏。但是后面几天,我从宿舍望出去,偶尔还是会看到有人偷溜进去玩。“剑桥峰”的冰雪直到五六月左右才完全消融。
脑筋动得快的人抱着好玩的心情,在波士顿成立了一家公司(网址为:https://shipsnowyo.com/),专门把路上夸张、离谱的积雪用空运的方式卖给全美国的消费者。听说这个做法让他们生意兴隆,卖出了近一万磅的雪,因为原料几乎是免费的,公司大发利市。
有很多人是百般不情愿前来波士顿求学,因为当地的冬天是出了名的酷寒。有时3月底还在下雪,我真恨不得MIT能在热带地区设立一间分校。可是几个寒冬下来,我反而沉浸其中,忘不了暴风雪过后,那一片片松软的雪花在夕阳映照下随风起舞的绝美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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