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年4月11日21点19分

主题：实验室外的专业活动

亲爱的大家：

我想提醒大家，你们是实验室的全职员工。因此在全职以外，不允许还从事任何其他专业活动，例如兼职新创公司或研修与研究无关的课程。这不仅对你们的研究进度有害，而且浪费纳税人的钱。这是违法行为。我相信这不适用于大多数人。如果你符合上述条件，你必须和我谈谈。

我们从未看过老板用这种口气写信给我们，大部分不知情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有一位实验室的博士后研究员也在大家不知情的情况下兼职经营自己的新创公司，还以为老板的矛头是指向他。他事后向我透露，他那天几乎整晚没睡，一直在计算机上钻研他的MIT职员合约书，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触法。

两位曾协助我录制Takachar影片的实验室同事也吓得几乎魂不附体，马上问我有没有供出他们的名字。当我担保没有这么做之后，他们都松了一口气，立即跟我的创业项目切割开来。但其中一位不仅帮助我创业，也修了数堂管理课，考虑过后还是去跟老板自首。她说老板原谅她了，不过老板对我还是很生气，听起来他会要我在研究和创业之间做选择，她提醒我小心一点，一定要步步为营。

那晚读了老板的信之后，我的整个背脊发凉。当我对老板透露我创业的事情时，我知道自己情节重大，但仍天真地希望他能够理解并网开一面。然而那封信的措词强硬，几乎有一种杀鸡儆猴的意味。所以，我打算找女友谈谈这封信。

“看来你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了，”她淡淡地说，“会发生这样的事其实一点都不令人惊讶，你必须做出重要抉择。”

我跟她说我打算暂缓创业，努力完成博士研究。老板要搬回荷兰，是好是坏，反正我三年内可以毕业。

“我求你不要再继续做这个研究了！”她突然变得很激动，但语气坚定地说，“你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简直是浪费时间。倘若三年后真的毕业了，你只不过在拖延现在必须做的选择。”

“难道我不能拿一个博士文凭吗？三年半了，我的研究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如此草草结束，不是太可惜了吗？”

“十年后会有人在乎要称呼你宫先生或宫博士吗？况且，我不觉得你在这项研究上走了多远的路……你才刚开始！”这句话对我有如醍醐灌顶。我不禁反思自己在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心有旁骛，让我无法全心专注在博士研究上，地基也打得不够深。我认为我在研究之路上已经走得很远，其实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最后我问她：“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此时，我只感到极度恐惧和焦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把你现在的研究写成一篇硕士论文毕业，使你的履历表上不会没有成绩，然后去肯尼亚创业。”

“我仍然觉得，就这样中途辍学，等于是面对困难不战而败。何况，在MIT找创业人才会更容易些。说不定我完成博士研究时，可以找到商学院的人替我创业。”

“如此一来，这公司就不是你的了。我不了解，世界那么大，难道除了MIT就没有人才了吗？况且我也不觉得你会轻易放弃，因为你将要走的创业之路会比现在的路加倍艰辛。但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待在这个实验室了，这个研究项目对你来说简直是垃圾！”

谈完之后，我没有做出具体的决定，但我同意，我不能再继续留在实验室。我可以只身前往肯尼亚创业，但我不喜欢没有评估就草率地朝此高风险道路跳下去。我是一个很谨慎也不喜欢改变的人，这是我人生中空前重大的转折点，我必须深思熟虑，我想知道如果创业失败，我是否还有其他备胎？换言之，到时候我还能回来MIT完成博士学位吗？

我跟我的生物工程系主任谈到此事，他支持我的选择，认为我找到了一个精彩的机会。

“MIT有一项条款，研究生可以因为各种因素暂时休学，如果一年内返回，可保留自己的学位继续进修。”他说，“但你应该在休学前找到另一个愿意付你薪水做研究的实验室与指导教授，以便你回来时马上就有研究题目作为论文。”(www.daowen.com)

因此，我又得回去再和不同的实验室谈一次恋爱。依据我过去的经验，这场恋爱至少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才能谈成，而我的首要之务是为自己谈判出一段缓冲时间。

一星期后，我和老板有了后续谈话。我首先向他道歉，并说我打算暂时休学。

他对于我的决定有些惊讶，但表示支持，也慷慨允诺会资助我一学期的薪水，而且会让我在年底前完成硕士论文，同时去找别的实验室。

我和学长史提夫提起此事，这时他已离开我老板的实验室，找到另一位指导教授了。

“哇！你把老板搞得真火大！”他咧嘴笑说，“不过这已经是你所能谈判到的最好结果了。我一直不了解，你和你的那些同事为什么一直执着于待在这个实验室呢？你要知道，除非你有意和老板去欧洲继续做研究，否则继续待在他的实验室，只有死路一条。他今年移居欧洲之后，他对MIT实验室的关注以及投入的经费只会愈来愈少。你们已经渐渐感受到这间实验室的种种摩擦和冲突了，将来只会更严重。我相信，如果你是以老板要离开MIT为前提，而去找其他的指导教授，他们看了你这三年的经验，会觉得你是个很具吸引力的人才。”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2012年，美国的研究经费处于紧缩状态，很多教授都不愿意雇用新生。况且，这时我已经有了明确的兴趣，想找与环保或发展中国家相关的研究项目。我就读的生物工程系那时做这类研究的教授寥寥无几，在发了一些没下文的电邮之后，我开始找系外的教授。好不容易联系上一位教授，跟他碰面谈了我的兴趣。“我的实验室并无此类研究经费，”他对我说，“你可以加入我其他有经费的实验计划，但我不能建议你违背自己的心意。”他的话让我听了很难过。我好不容易平息了内心的挣扎，心灵上是自由了，却久久找不到可以和现实世界整合的下一步。

我也有考虑其他的道路，像是申请与发展中国家有关的工作，如此我在肯尼亚既有薪水可拿，也能创业，但我投了很多简历都石沉大海。愿意和我面谈的几个人都无法理解，具有生物工程研究背景的我，为什么要去肯尼亚做毫不相关的工作？

6月，我回台湾，想在这样的混乱中休息一阵子。我的父母听我说了现在的博士研究做不下去、想去肯尼亚创业一事，也对我的抉择感到忧心忡忡。

“怎么到了二十几岁才开始叛逆呢？”母亲发出这样的感叹，认为我的决定是不按牌理出牌。

父亲则认为我的创业想法还不成熟，现在去肯尼亚，以后只会后悔，因为创业哪有那么简单？！“人生做事一定要有目标。你应该去企业累积几年经验，以后再来创业也不迟。”

7月，我在MIT机械工程网站上看到了亚历山大·史洛康（Alexander Slocum）教授的简历。他对机械设计及再生能源颇有研究，也从他的研究项目里成立了不同的公司。我打算写信和他谈谈。我发了电邮后，不到一小时就收到他的回信。

“我的实验室现在很满，而且明年我会休假一年，所以时机可能不太合适。”他开头如此说，但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对你的研究很感兴趣。你的老板是谁？他为什么要离开MIT？你过去三年的研究是……？（你有发表任何文章吗？）你的公司是做什么的？（有网站吗？）还有，你喜欢跑步吗？”

一连串的问题，我小心翼翼地一一回答。关于最后一个问题，缘由是他每天早上都会跑步超过十千米，因此他邀我边跑边谈。虽然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是谈谈也无妨。

通常和教授面谈我会穿得正式一点，但既然是和他在炎热的夏天跑步，我决定穿短袖短裤去见他，希望他不会见怪。而他除了短裤，大剌剌的什么都没穿，满脸胡须，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像极了一头熊。

他先问我的背景和兴趣，然后开始谈到关于创业的科技。他认为有很多公司因为事前没有做好分析，因此过度承诺而失败。而有些人只会分析却不尝试，因此从未走出学术界。他也说了一些他自己创业的成功故事。

“你为什么不去为你要在肯尼亚发展的科技做分析？”他突然问我。我试图解释，因为博士研究和创业无法同时进行。

“你的想法真是老古板！如果你加入我的实验室，我要你在创业时也为你要推展的科技做完整分析。”我们愈谈愈兴奋，最后他要我把公司及想发展的科技写成简短文件送给他，他会试图说服能资助我研究的机构。最好的结果是我的博士论文和创业都有了着落，一石二鸟。

跑完步，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宿舍，感觉我的人生似乎出现一条崭新的出路。那时我才认识史洛康教授一个小时左右而已，不知道他的脑子里经常充斥着疯狂而机智的主意。机智，是因为这些主意让他创立了几家公司，也造就了他的名气；疯狂，是因为他有很多主意其实糟糕无比，完全不可行。但那时候，我还不熟悉疯狂和机智间微妙的区别，只觉得碰到了志同道合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