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前200—前168),河南洛阳(今河南洛阳)人,西汉文帝时的政论家和思想家。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而闻名于当地。文帝时,被召为博士。当时,贾谊年仅二十余岁,是最年少的博士官。但每次皇帝下令议论朝政,诸老先生未能言,贾谊已经全部对答。他不仅反应敏捷,而且分析周到,得到大家的赞同,贾谊因此在官学诸生中树立起了崇高的威望,也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当年就被提拔为太中大夫(千石,掌顾问应对)。他博学多才,应对敏捷。就是凭着这种才学,他能够敏锐地抓住历史转变的大势,及时提出调整治国方针、改革制度,为西汉王朝的进一步发展指出了方向。贾谊曾向文帝提出过完备汉代制度的建议:“汉兴至今二十余年,宜定制度,兴礼乐,然后诸侯轨道,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并且曾经“草具其仪”,拟定出一整套改造的方案。[1]贾谊的著作,现存《新书》十卷五十八篇。从《新书》的内容来看,贾谊对秦二世而亡做了深入的检讨,对汉初所面临的诸侯国问题、制度疏阔问题、礼乐不完备问题都进行了详细的剖析,并提出解决的方案,而在军事问题上,贾谊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不无建树。
文帝于是拟予贾谊以公卿之位,但是遭到一些元老重臣的反对,他们说贾谊“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2]。“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贾谊也无法摆脱人才易遭嫉妒的这个通则。于是,在这种沉闷压抑的政治氛围之下,贾谊被逐出中枢机要核心圈,从京都外放,出任长沙王太傅。贾谊到长沙后,常感到怨愤和悲伤,作有《离骚赋》和《鵩鸟赋》以自喻。后来文帝思念贾谊,将其召回长安,但还是未能将贾谊拔擢到枢机任职,转了一圈,只是将贾谊任命为文帝少子梁怀王的太傅。后梁怀王坠马而死,贾谊自伤失职,不久也悲郁而死,年仅三十三岁,实可谓“千古文章未尽才”。贾谊先后多次上疏陈治安之道,后人汇编为《新书》。班固著《汉书》,概括、删削贾谊的一些上疏而成《治安策》。
贾谊首先站在历史的高度,对当时所处的时代和历史任务进行了分析。西汉建国已经二十余年,战争状态早已结束,战争创伤在政治上的恢复也基本完成,所谓“天下和洽”。但这个和洽不是指天下已太平,贾谊不同意有人所说的天下太平,他说:“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矣,臣独曰未安。或者曰天下已治矣,臣独曰未治。”[3]贾谊认为当时的形势是非常严峻的,他认为当时既不太平,也不是治世。某些人粉饰太平,意在苟且偷安。国家面临的问题,关键就是迷失了方向,本末倒置,制度紊乱。那他为什么要说“天下和洽”呢?原来他把“取天下”和“治天下”做了一个区分:“‘祖有功,宗有德。’始取天下为功,始治天下为德。”[4]从取天下的角度看,西汉王朝已经达到了有功,但是“取而未治”。当前的问题是,必须尽快结束“取天下”的思维,开始“治天下”的过程。取天下者是高祖刘邦,而“始治天下者”尚未有其人。“治天下”一点也不比“取天下”容易,必须是圣人才能担当始治天下的大任。这与他之前的陆贾观点是相一致的:“马上得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逆取顺守”,方为“文武之道”,可确保“长治久安”。从贾谊的上疏等文献考察,我们可以发现,贾谊是把西汉“始治天下”的圣王的出现,寄托在文帝身上的。
改正朔,易服色制度,是体现从“取天下”到“治天下”转变的象征性措施。具体如何才能实现这个转变?西汉王朝的发展方向在哪里?贾谊从历史到理论,进行了高屋建瓴的论证。在这个论证过程中,贾谊对暴力与战争的基本立场与态度跃然纸上,鲜明而坚定。
从历史教训的角度,贾谊著有《过秦论》。他分析,秦在取天下的过程中依靠强大的军事力量和诡诈之术,打败了声势浩大的合纵抗秦联军,建立了统一政权。由此可见,贾谊对顺应历史潮流前进的军事行动,并不一概排斥,全盘否定,这是对孔子所倡导的“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5]“以之田猎有礼,故戎事闲也;以之军旅有礼,故武功成也”[6]主张的一脉相承。但是,贾谊认为秦朝没有随着形势的变化而转变国策,在守天下的时期,仍然依靠严刑酷法和暴力手段来维持统治,以为刀把子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而不懂得运用道德教化来改造社会,稳定政权。贾谊的结论是,秦统一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7]。攻守异势,是贾谊从秦之兴亡历史中总结出的一个重要结论,也是贾谊视武力既有用又不宜依赖的真实心态。这是对刘邦时期陆贾所说“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治国理论的进一步发挥。
历史经验教训的总结和统治理论的探讨,都是为了落实到治国方略,为了解决西汉王朝的发展方向问题。贾谊对社会现实的估计很严峻,认为西汉建立后基本上承袭了秦的背理伤道。班固在《汉书·贾谊传》中将其对时局的概括归纳为“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
要改变这种状况,依据以上历史的和理论的分析,贾谊主张“以礼义治之”,即以礼治国。一切政治、经济、文化制度,都依礼而立,以维护社会不同阶层尊卑贵贱的等级秩序。当然,礼不仅仅是为臣下和百姓设立的,越是处于上位的人,就越有义务守礼,有义务做百姓的榜样,有义务满足百姓的要求。教化必须是自上而下的,首先从太子教育抓起。君主对待大臣应该“设廉耻礼义以遇之”,目标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对待百姓,必须坚持教化,用礼义廉耻取代利欲邪俗。“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纲纪有序,六亲和睦,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修则坏。汉兴至今二十余年,宜定制度,兴礼乐,然后诸侯轨道,百姓素朴,狱讼衰息。”[8]只有建立稳定持久的礼乐制度,才能“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最终达到天下太平的理想世界。
贾谊从历史、理论和现实相结合的论证中,提出了切合时宜的治国方略,为西汉王朝的长治久安规划了方向。这些策略概括起来,就是如何解决诸侯王问题、匈奴威胁问题以及彻底扭转社会风气,这中间,像解决诸侯王尾大不掉问题,解决匈奴威胁问题,既是政治命题,也是军事命题。(www.daowen.com)
贾谊的兵学观念其实比较单纯,其出发点与归宿都建立在“民本”的基础之上。众所周知,自秦汉以降,“民本”始终是历代大儒的重要理论命题之一,“重民爱民”始终是历代王朝名义上或实际上的基本政治原则之一。这中间,贾谊的论述颇具有代表性意义。贾谊反复强调在政治上以民为本的重要性与迫切性,他在《新书·大政》中明确指出,“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夫民者,万世之本也,不可欺”。正因为民是一切之“本”,所以“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灾,必与夺民时。故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他指出,判断君主的“愚”“智”,标准不是别的,就在于其对待普通民众的态度,“凡居于上位者,简士苦民者是谓愚,敬士爱民者是谓智”[9]。由此贾谊将统治者的命运与民众的安危祸福联系在了一起:“夫忧民之忧者,民必忧其忧;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10]
正是因为“民无不为本”,所以,战争胜负,完全取决于民众的人心向背,所谓“故夫战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则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则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战,民不欲胜,则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为其上也,接敌而喜,进而不可止,敌人必骇,战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惧,必走去,战由此败也”[11]。这种建立在儒家“民本”观基础上的战争制胜论,其实就是孟子战争理念的汉代翻版,是孟子“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与“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12]的另一种方式的表述,呈示的是历代儒家在兵学观念上的共性立场。
贾谊这种“民本”兵学观,也体现在具体的军事对策上。例如,在解决匈奴问题上,贾谊主张施行“三表”与“五饵”之策略。这里的“三表”,指的是“天子之信”“天子之爱”与“天子之好”,即在与匈奴交往时,要通过朝廷的诚信、慈爱与友好去感化对手,争取其归顺。至于“五饵”,则类似于先秦兵书《六韬》中的“文伐”做法,即,运用各种利诱手段,腐蚀与笼络匈奴贵族,诱使他们消磨斗志,丧失意愿,从而阻止匈奴南下,实现汉匈之间的和平与稳定。
贾谊的兵学观及其相关策略手段,在原则上,肯定是高尚与正确的,像“伯国战智,王者战义,帝者战德”[13]这样的论调,怎么可能会有错误?绝对的政治正确!绝对是合乎道德与逻辑的不刊之论!但是,多少显得有些宽泛、迂阔和天真,它是否能够在现实生活中得以具体贯彻与实际落实,还必须打上大大的问号。司马迁尝云:“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14]坐而论道,兵学思想缺乏可行性与执行力,这也许是不少儒学思想家的通病,贾谊也在所难免。换言之,贾谊的兵学观念在两汉儒家中是有典范性质的,是具有普遍共性的意义的。这种腔调,我们可以看到,在后来盐铁会议上的贤良文学嘴里还将再度泛滥。
正是因为贾谊的政论及其所蕴含的兵学思想具有高度的政治正确,但是又缺乏践行功能这样的基本属性,所以,后世对其评价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在刘向眼里,贾谊是“仰之弥高”的对象:“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但是,班固的看法却大不一样,在他看来,贾谊的观点粗疏而不敷实用:“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15]总而言之,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贾谊的兵学观,作为抽象的理念,能够超越时空,永葆其价值,但若为具体的方略,则说教成分过多,难免空想虚幻之讥。历史的辩证法就是如此!
尽管由于形格势禁,文帝未能把贾谊的改革蓝图及时落实,但对于贾谊的改革理念,却是相当认同的,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落实的时机。待权力全面巩固后,“文帝思贾生之言,乃分齐为六国,尽立悼惠王子六人为王;又迁淮南王喜于城阳,而分淮南为三国,尽立厉王三子以王之”[16],部分解决了诸侯王问题。又以秦之暴政酷刑为镜鉴,躬行节俭,废除酷刑,多次减免赋役,分利与民,所以班固在《汉书·贾谊传》中评论道:“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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