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古楳、梁漱溟和孟宪承的乡村建设论战

古楳、梁漱溟和孟宪承的乡村建设论战

时间:2023-08-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供职于中大教育研究所的古楳、庄泽宣、崔载阳三位社员,在中国社会教育社第二届年会上提交的《由乡村建设复兴民族案》,引发了梁漱溟与古楳之间的初次论战。[48]其后,梁未做正面回应,古仍发文质疑梁漱溟的乡村建设途径。要理解古楳之所以强调其与梁漱溟的不同,并极力否定乡村建设改良方法,当须要进一步检讨二者的看法。表面看来,古楳与梁漱溟的争执点在于乡村建设的功用上,若仔细考量,方法上的对立才是根本。

古楳、梁漱溟和孟宪承的乡村建设论战

供职于中大教育研究所的古楳、庄泽宣、崔载阳三位社员,在中国社会教育社第二届年会上提交的《由乡村建设复兴民族案》,引发了梁漱溟与古楳之间的初次论战。提案指出“现在谈不到建设,更谈不到复兴”,“目前只希望防止乡村更大的崩溃”。[46]1933年9月9日,梁漱溟正式提出了反对意见。质问防止乡村崩溃的力量在谁?并表示乡村崩溃不会自然停止,崩溃之中亦孕育了建设之力,必须从眼前开展的乡村建设潮流中求得防止乡村崩溃之力。[47]10月26日,古对梁的观点逐条进行了反驳,指出中国乡村是长时间的崩坏,“崩溃中虽伏有建设之机,但经千百年都未见成功,甚至无限止的破坏与崩溃”。[48]其后,梁未做正面回应,古仍发文质疑梁漱溟的乡村建设途径。[49]

直到1934年,梁漱溟发文解释自己的提案主张,后续而来的庄泽宣、唐现之、杨效春和金海观等教育界知名人士亦纷纷加入论争。1934年,梁漱溟在《对于编制〈由乡村建设以复兴民族案〉之意见——一封公开的信》中逐条解释了自己的提案,指出“中国社会本一乡村社会,中国文化本一乡村文化,从其转变改造之前半期言之,固必为乡村崩溃;而后半时期新局面之转现出来,由种种缘故,复必然为乡村建设”[50]。见此,庄泽宣表示要先防止乡村更大的崩溃再去寻找建设的力量,“其实我们并不反对真正的建设,而反对去增加农民负担来建设更增农民痛苦的建设”[51]。教育家唐现之早在1933年古、梁论争之初便出来调和,此时则再次强调庄、古、崔三人之提案中所反对的建设,“乃指政府所办的所谓‘新政’”,这与梁漱溟的主张并不冲突,相信“古楳先生个人是不甚以乡村建设为然的”。原因在于“一个是他对于梁先生所说的‘乡村建设’的意思,没有细心考虑过”,第二个“怕是由于看见在今日中国如此的情况下之下,要想建设势有不可能”[52]。古楳见此,强调自己与梁漱溟不同,很不客气地指出唐现之是“每喜自作调人”,“强奸人意”。古楳自己虽也经常讲乡村教育、乡村建设,但正如陶行知对金海观所说“各处所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可是意识很不相同”,并点名批评杨效春引用的梁漱溟的说法,“教育就是建设”不合辩证法法则。[53]唐现之似乎隐晦批评古楳:“近人爱高喊打倒帝国主义与封建势力的口号,可是他们忘记了这是一种中间的手段……现在有许多人把手段看作目标,是一件最大的错误!”并与梁漱溟倾向相同,主张“以教育的方法去建设乡村,而不是以政治力量去建设乡村”[54]

论战中被古楳点名批评的杨效春撰文回应,主张教育与建设合一。他指出自己的意思是“教育不要空谈,要在建设上谈;建设亦不要仅仅在物的增造上来计算,并且应当在人的教化上有意义。如是,故教育与建设合一”。比起理论层面的是否认同,他更关心“我们大家在乡村工作上能够有个一致的方向”,“各人彼此一时的意识绝不能越过人类永恒的理性”。在最后,他表示了对古楳的关切,“我不知道他最近对于中国问题的看法究竟是怎样?态度急躁否?”[55]有鉴于此,古楳一针见血地指出梁漱溟和杨效春“教育就是建设”的说法不能全通,因为“只讲似是而非的形式逻辑,而不讲试验论理学,更不讲辩证法”。[56]

金海观针对古、杨论争中提及的“意识”即理论,指出实干比理论意识更重要。“其他作者发表乡教文字,有时好用‘封建意识’或‘小资产阶级意识’一类的用语来攻击国内某一派提倡乡村建设的人物,一面则自以为含有‘时代意识’,这足证‘意识’一个名词的何等被人重视!”“左倾者有时右倾,妥协者亦能革命,这种例很多很多。”“意识虽可贵,但不是事业评价的惟一标准。”[57]金海观此言值得玩味,实际揭示出乡村教育问题上因意识形态倾向不同,而有不同派别。古楳动辄指责他人不合辩证法法则,正是他个人思想“左倾”的一个反证。

回顾这一场论争,唐现之、杨效春和金海观比较理性平和,立场倾向于乡村建设。杨、唐二人皆为梁漱溟门人,持论如此,不难理解。金海观与陶行知关系密切,其时信奉的是陶行知生活教育思想。[58]陶行知与梁漱溟的乡村建设路径虽不同,却同属广义的“乡村建设”派。古楳一人孤军奋战,态度坚决。直到1936年,仍坚持“中国农村早已在长期崩溃的过程中;如果有人说到近百年来才崩溃的话,那真是否认历史的胡说”。[59]矛头仍然直指梁漱溟。(www.daowen.com)

要理解古楳之所以强调其与梁漱溟的不同,并极力否定乡村建设改良方法,当须要进一步检讨二者的看法。梁漱溟1934年春在山东建设研究院讲习会上发表了题为《社会教育与乡村建设之合流》的演讲。[60]他论述教育即是建设的一大立论前提为,中国社会的革命与西洋社会的革命不同,前者是外部引发的,是机械性的。后者为内部自发的,可用教育化解。中国已经用过暴力革命,但新秩序尚未建立。“除了机械的构造,必以机械力推翻以外,中国的此时,正好似一块空白,专等着教育来填补。”[61]相比之下,古楳在《乡村建设与乡村教育之改造》中指出:梁漱溟和陶行知等人之所以进行了五六年而无效果,并非是乡村教育走错了路,而是由于“帝国主义不打倒、资本主义不推翻,土地制度不改革,官僚政治不铲除,官僚教育或治术教育不消灭”所致。故“第一步必须从自己做起,打倒传统的官僚教育或治术教育”,“努力加入劳苦民众的队伍,作反官僚教育或治术教育的大运动”;“第二步则利用教育为武器,领导被压迫民众向压迫者进攻”。乡村建设和乡村教育改造等运动“应当进一步和政治改造、经济改造、社会改造等运动积极的联合阵势,才有成功的可能”。[62]对比其此前的革命论,除去“革命”和“改造”具体字样的不同,实际含义并无二致。

表面看来,古楳与梁漱溟的争执点在于乡村建设的功用上,若仔细考量,方法上的对立才是根本。梁漱溟认为“中国问题根本不是对谁革命,而是改造文化”。[63]反观古楳持的观点则多是一种被压迫者革命论。据此检视,拨开表浅的乡村建设功用之争,可见背后的根本不同在于是否倾向进行暴力政治方法斗争。梁漱溟认为乡村崩溃可以通过乡村建设来防止,并将乡村建设作为解救中国问题的方法,持的是一种温和变革论,或如此前学界所说的改良主义观点;古楳则力持以教育为带动工具的联合革命论,反对缺乏暴力斗争的乡村建设运动。

古楳与另外一位著名理事社员孟宪承就乡村建设之方法、教育范围及其作用展开笔战。古楳的一度“左倾”激进,还表现在与孟宪承之间就教育与社会关系、教育研究的功用和范围而展开的论争上。1935年底至1936年初,孟承宪、古楳和天行(周予同)之间爆发了短暂的论战。社会教育社成员孟氏以古氏所撰的《中国教育与生产问题》为论据,指出尽管教育与政治、经济、文化诸问题相关联,但教育学“只能解答其中关于教育事实、原则与方法的部分,而不能解答这些问题的全部”。[64]言下似有主张在教言教之意,将教育的作用限制在自身范畴内。随即,天行撰文对其进行了批评,指出孟文的意识欠正确,是一种逃避责任的做法,中国的教育专业者“更应该留意政治、经济、文化诸问题,使其和教育发生有机的联系”。“教育专业者应该坚贞地负起历史的使命,将中国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泥潭里拯救出来。”[65]古楳则强调教育的作用在于带动生存革命,教育学者不应当画地为牢。他表示孟文对己意有所曲解,《中国教育与生产问题》仅为其欲说的一部分,“其余因为言论不自由,出版不自由,都没有发表”。“过去中国的教育虽不能促进生产,但非永远无促进生产的可能”。恢复被压迫民众的完整生存权为中国教育的出路,教育的作用亦在于“使他们实行生存革命,恢复完整的生存权”。教育的范围很大,教育学者不能画地为牢,尽管教育学者要研究政治、经济和文化等问题受到的客观限制很多,但正如历史的唯物论者所言,这些障碍都是可以通过主观努力消除的。[66]

孟宪承时任中央政治学校教授,其文首先发表在中央政治学校的刊物《政治季刊》上。中央政治学校为CC系(the Central Club,中央俱乐部)大本营,素来以反共著称。由此校刊物刊出,立场倾向不言而喻。而周予同此时思想同样“左倾”,其著作《中国现代教育史》,以阶级分化、对立来叙述中国教育的发展变迁,可以代表他对教育的基本看法。该书同样吸收了唯物史观,指出“教育是社会的上层机构,不明了这个社会的经济、政治的变迁,决不能彻底明了这个社会的教育之所以变迁”[67]。且其言教育的“尾巴主义”,与杨贤江如出一辙。后者在《新教育大纲》中指出“教育也有率先领导或者促进的功用”,“教育着实有作用,决不像是专做‘尾巴’的”。[68]古楳的参加论战,除回应孟宪承指责外,适度肯定了教育的作用,实际上还暗含声援周予同的意思。古、周二人皆受唯物史观影响,皆有教育社会化的倾向,两人在与孟宪承论争过程中,不啻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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