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解说八股:看似简单之中复杂

解说八股:看似简单之中复杂

时间:2023-08-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写下这样一个题目,立刻想到我与解说八股的关系。解说,内容不简单,八股,表现不简单,两者相乘就成为大复杂。其实是想说明,被解说的早已八股,解说八股成为双料八股,形象鲜明,也就可以不多费话。与这样的昔人相比,我们的解说八股是后来居下了。解说八股的缺点,我看,就在于人云亦云而并不追问理由。

解说八股:看似简单之中复杂

写下这样一个题目,立刻想到我与解说八股的关系。这颇有些缠夹,是我讨厌解说八股,可是由于不可抗的机缘,常常看解说八股,有时还写解说八股。看,写,都是往者已矣,这里只想谈谈为什么讨厌解说八股。

还得依八股文之例,先破题。这题目有如儿童吹的气球,可胀可缩。或说应胀应缩;胀则兼指赏析以及异名同实的种种;缩则仅指解说中的“八股”,因为诗或文,解而说之,赏而析之,也可能不同于八股。这就过渡到八股与不八股之分,具体判定某篇是,某篇不是,也许不容易,因为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泛泛指出特点却并不难。八股,不管是始祖还是子孙,正牌的还是仿制品,都是外有固定形式而内则空空如也。所谓空空如也还有不同程度的种种情况,说了等于不说,是;人云亦云,毫无新意,是;大言欺人,连自己也不信仍旧是。反之,言为心声,也可能不保险对,但不是背教条,就不是八股。

解说,内容不简单,八股,表现不简单,两者相乘就成为大复杂。大题不得不小作,办法是以一斑显示全豹。斑要选出头露面的,于是就想到被解说的《师说》。作者韩文公是苏东坡誉为文起八代之衰的人物,作品是许多选本誉为呱呱叫的。呱呱叫,借用选本的评论,是因为内容有关世道,行文既美且妙。真是这样吗?我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是多年以来一直认为,由精神方面看,这也是一篇八股,理由是,思想的一部分陈腐并不合史实,一部分平庸而用不着说,行文是架空玩弄腔调,希图以气势唬人。这样说好像是有意作翻案文章,所以要平心静气解释几句。先说陈腐,这篇文章的最重要的观点是对于世态的认识,是古之圣人如何好,今之众人如何不成。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先秦两汉儒生言必称尧舜,贵古(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都是至圣)贱今,托古以自重那一套,实际并没有这么回事。即以领队的尧舜而论,禅让,妻以二女,古人也有说是夺权,连女儿也收为己有的。且不管这些,稍微翻翻《左传》一类书就可以知道,混蛋坏蛋,古代并不比后代少。而有些人仍相信世风日下,是“古之圣贤”一类空话听惯了,就以为实况必是如此。空话,年深日久,所以是陈腐的。再说不合史实。古人乐于从师,今人耻于从师,这样泾渭分明,能找到非个别的事实根据吗?唐朝那么多学者,那么多诗人,自然都是从师学而有成的。可见这样说也是古文家的惯技,醉心于耍腔调而不顾事实。再说平庸。想会点什么,要找老师学,这是三尺童子都知道的,当作独得之秘来大声呼喊,未免小题大作。最后说表达,问题就比较复杂。最大的困难是,有如有的人爱吃酸的,有的人爱吃辣的,劝服或说服很难。即以文学史上常写的为例,魏晋以来尚骈体,风花雪月(其实也常常并不风花雪月,如《陆宣公奏议》,全书都是国家大事),绮靡而无价值,所以古文真是起八代之衰。我看这说法过于简单化,其中的一些重要情况并没有指出来。那是,如果真有所谓起八代之衰,有此大力的应该是随笔式的文,意之所到,随笔写,宜于散则散,宜于骈也无妨用一些,所求是简明流利,无拘无束;而不是古文,因为古文扔掉骈俪的枷锁,又套上腔调的枷锁。这是各有所敝,比喻说,骈体有如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平实自然;古文换为鸣锣开道,成为另一种不平实自然。关于古文的不平实自然,还可以用造酒为喻,那是酒不怎么样而包装很讲究,如果我是买主就会更加讨厌这样的包装。《师说》这篇古文正是这样,内容,轻些说是无新意,重些说是强词夺理,可以唬人的只是嗟乎、呜呼加许多之乎者也矣焉哉的腔调而已。关于腔调的好坏,更是见仁见智。明清选家推崇唐宋八大家,说韩潮苏海,所指就是文的声势,这声势是由腔调来,所以在他们的眼里,这腔调就好到无以复加。我这里说了不少坏话,是怎么想的?问题过于复杂,因为辨析就不能躲开文章好坏的标准问题。只好长话短说,一,腔调由造作来,任何装腔作势我都认为不美,不高明。二,古文的腔调,加上固定规格的散行对称,就成为正牌的八股。不信,可以找一两篇八股文,与《师说》对比着吟味吟味。

像是离题的话太多了。其实是想说明,被解说的早已八股,解说八股成为双料八股,形象鲜明,也就可以不多费话。还是靠紧《师说》说,解说是:内容有关世道,今天还有借鉴意义,论点鲜明,论据恰足以支持论点,结构严谨,行文流畅,多用对比、比喻、排比之类修辞方法,总之是历代相传的名文,值得反复吟诵云云。再总而言之是好极了。(www.daowen.com)

问题就出在这“好极了”。如果只在《师说》之后这样说,见仁见智,不奇怪;奇怪的是无论哪一首诗词曲,哪一篇文,只要入选,只要解说,都是好极了。显然,这立论之法与八股文正是一模一样,那是不管大题、小题还是巧搭题,以及意思如何荒唐,如“子见南子”“寡人好色”之类,也是恰合圣道,好极了。其实圣道也不是这样相信十全十美,而是认为“孰能无过”。诗文自然也是这样,应该容许大醇小疵并存。昔人,还不知道所谓批判继承,也大多是这样看,所以地位高如经传,东汉王充敢于疑,如《史记》,金朝王若虚敢于辨惑。与这样的昔人相比,我们的解说八股是后来居下了。

深追一步,还不只是对某一首诗词曲、某一篇文的评价问题,或范围扩大,对某一家、某一流派的评价问题。诗,你喜欢李,他喜欢杜,词,你推崇婉约,他推崇豪放,都无不可;重要的是,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推崇也罢,不推崇也罢,都应该有“自己”的“经过思考”的理由,而不是背诵流行的意见。解说八股的缺点,我看,就在于人云亦云而并不追问理由。这人云亦云,很可能还有更深的根源,是,对于是非、好坏、对错,已经习惯于顺从流行的意见,而不问为什么,甚至想不到还可以问,应该问。这就很值得忧虑。为什么,因为可以想见,视“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为当然,年深日久,就必致成为没有是非,没有好坏,没有对错。如果竟是这样,其结果,且不说宏观的大事,只说执笔为文,也就可以不必了,因为写也是这样,不写还是这样,永远不会有什么新鲜的。还是回过头来说解说,当然人人有说好极了的自由,但我总是觉得,最好还是先问问为什么,也就是用自己的秤衡量一下,觉得确是如此,然后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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