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容易说明白的画说起。我有时翻画册,看名画,西洋的,最怕所谓印象派、未来派之类,因为不敢说不好,却又不知道好在哪里,甚至画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依照某公一切皆符号的高论,画当然是符号,要表意,可是意“良贾深藏若虚”,摸不着,何必这样难为人呢?文也如此,写,意在表意,可是也有深藏而较难捉摸的。举偶尔翻某刊碰到的两处为例。一处:
当国门开启,古老而年轻的中国又一次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然而,历史像个淘气的孩子,总不喜欢直着走路。当那个早热的夏季突然降临时,中国在几天时间里,狂热的程度便达到了空前的高峰,接着,一夜间又陡然沉寂到了低谷。
在那段时间里,整个中国都在沉默之中。但沉默中的中国却在走向成熟。当人们度过一段沉默的岁月后,好像又在盼望着这个世界应该来点什么。
另一处:
日月呼唤大地。
日月陪伴大地。
日月每一天都在为大地作证……
不知别人怎么样,我无才无学,看了,再看,还是不知道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能看到的一点点是,以不直接、不平常、不浅易来显示文笔之高。这样就真高了吗?姑且假定高了,这高是用难于了解换来的,成本也太高了!
所以我,以及不少人,宁愿读下面这样的小孩子的文章:
我的外公(www.daowen.com)
许双
我的外公已经67岁了,他瘦瘦的,个儿不高。
他做什么事情都快,看书快,写字快,走路快,吃饭快,就是喝起酒来慢慢的。
他喜欢学习,天天看报纸看书,一看就是半天。有时夜里,我们都睡觉了,他还在看书。
他喜欢音乐,经常欣赏有名的乐曲。他也爱唱歌,总是拿着歌本在那里哼歌。有时候还把唱的歌录下来,听听自己唱得好不好。
外公喜欢收集酒瓶,他的房子里有各种各样的酒瓶,颜色不同,有大有小,大的很大,小的只有一点儿,都挺好玩,我也很喜欢。
他有些习惯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吃饭的时候,他睡觉,我们睡觉的时候,他又吃饭,走来走去,弄得我们睡不着觉。晚上,我们吃米饭,他不吃,要吃面条;有的时候,我们吃面条,他又要吃米饭。你说他怪不怪?
这就是我的外公。
作者许双是个女孩子,也许刚上小学吧,他外公是编辑出版界的大名人范用老先生,所以这篇观察入微的小文不久就飞到几种报刊上,还飞到香港。很多人赏识,说,几乎所有的漫画家都画过范用像,此文一出,那些漫画就只好退居下位了。何以故?至少我觉得,内容幽默有情趣之外,语言平实自然应该是个重要条件。
有人也许会说,那是因为她是小孩子,所以只能浅而不能深,只能直而不能曲。年岁增加就一定要(语言)深而曲吗?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是绚烂之极应该归于平淡。平淡是自己像是没用力,而把值得三思的意思表达得既确切又明白。前面引的两处正好相反,是用大力制造声势,而所得却既不确切,又不明白。用力造声势,暗藏的是认识问题,所以我想诚心诚意地奉告一切执笔为文的,还是走平易的路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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