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深入浅出的评论:李义山与太史公,谁更举重若轻?

深入浅出的评论:李义山与太史公,谁更举重若轻?

时间:2023-08-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单说这深入浅出,是兼顾作者的笔和读者的眼而如此评论的;如果只计作者的笔而不计读者的眼,我们就无妨赞之曰“举重若轻”。所以,李义山与太史公相比,如以上所举,写同一种情况,太史公是举重若轻,李义山还差点火候。离开男女同席之事,上升为纯理,更古的人,就我的记忆所及,还有更举重若轻的。用举重若轻的高标准衡量,前者是小病,后者是大病。

深入浅出的评论:李义山与太史公,谁更举重若轻?

行文,深入浅出是一种高的境界,办法是,即使是深远的道理和幽微的感情,也用平常话表达。这不容易,且放下不管。单说这深入浅出,是兼顾作者的笔和读者的眼而如此评论的;如果只计作者的笔而不计读者的眼,我们就无妨赞之曰“举重若轻”。何以忽而想到这些?是昨日偶尔翻看冯浩《玉溪生诗注》,碰到一首很多人都熟悉的《无题》诗,一念,不知怎么灵机一动,也想学各种大奖赛,比比,于是想到古人,并一发而不可遏,想到更古的人,其极也就想到举重若轻这个境界。想到而说,有所为,主要是自勉,纵使是“高山”,也要“仰止”;也无妨加一点点“他勉”,这是指率尔操觚群中有缘者,如果也视为高山而思仰止,那就打点行装,结伴上路可也。

言归“事”传,这首《无题》诗,是卷一《无题二首》的第一首,文曰: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全诗写男爱女,已接近而不能得,景真而情挚,推想不少男士会“于我心有戚戚焉”。这里还是专说文,而且限于描画景色的那个颈联,总看,在灯光之下一齐喝酒,一齐游戏,虽隔座、分曹而有送钩、射覆等共同动作,分别看,隔座对分曹,送钩对射覆,春酒对蜡(谐音腊,借对)灯,都是工对,只有暖和红未凑成颜色对,总之,用律诗的标准衡量,内容和文字,这一联都是上好的。可是从另一面看,上好用于技巧,就未免有斧凿痕。挥斧而凿之,要费力。于是与不费力或未费力的相比,至少我看,就不能不甘拜下风了。说比,是因为我想到《史记·滑稽列传》,太史公司马迁之笔,也有写这种情况的,在淳于髡讽谏齐威王长夜饮那一段,只用八个字:

男女同席,履舄交错。

八个字,比律诗一联少用六个字,是省力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只是用平常话说实况,而并未想到还有所谓文字的花样,其结果就既自然又省力。还有一个方面,履舄是男女脚上穿的,入席前要脱下置于一旁,推想总当有规矩吧?可是乱了,这是纳须弥于芥子之笔,其意若曰,此外之乱就可想而知,可想,想而可知,也就比送钩、射覆多得多了,这是更值得注意的省力。所以,李义山与太史公相比,如以上所举,写同一种情况,太史公是举重若轻,李义山还差点火候。

离开男女同席之事,上升为纯理,更古的人,就我的记忆所及,还有更举重若轻的。那是《庄子》,自己坦白“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的。可引为证的太多,只抄两则:(www.daowen.com)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齐物论》)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矣,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秋水》)

前一则提出哲学方面“什么是‘实’”的大问题;后一则有浅深二意,浅是逻辑的,以己能知驳他人能知是站不住脚的,深是既然求知,就不能不承认能知。两则的内容都精微,如果是西欧大陆的哲学家,讲这些,就要用多种抽象概念,分析综合,写成厚厚的一本吧?而《庄子》,讲故事,说说笑笑,就解决了。这是至上的举重若轻。

至上,可望而难即,办不到的不奢望也罢。无妨退守中游,甚至甘居下游,只求讲道理而不深远的,抒感情而不幽微的,尽量少绕弯子,不诌文,以期看的人能够少翻转几次脑筋,少皱几次眉。这个要求不苛,可是,恕我说句狂妄的话,报刊书本上所见,不合此要求的数量并不很少。不合,有原因。一种是能力问题,念时风八股惯了,自己表情达意,也就只能用时风八股的熟套,即使想改用平常话写,也必心有余而力不足。另一种是思想问题,以为既名为文,就要不像话。用举重若轻的高标准衡量,前者是小病,后者是大病。大病难愈,因为关键不是处方难,而是拒绝服药。又能奈何?也只是希望还肯以“男女同席,履舄交错”之类为话头,安坐蒲团,参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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