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目是由陶渊明《五柳先生传》那里借来的,原文云:“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甚解”何所指?尤其后面还跟着“欣然忘食”的时候?也是避免求甚解,我不敢讲。这里用“六经皆我注脚”法,想让它指穿凿附会。又为了避免多牵扯,想限于诗词,我的看法,在有些地方,求甚解常常不如不求甚解。
这种观点也是古已有之,曰“诗无达诂”,见于董仲舒《春秋繁露》。不好讲,只好实事求是。办法有中、上两种:中是承认有不只一种可能;上是干脆安于不知道。举一诗一词为例。《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众里寻它(他或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诗词二作意境仿佛,难讲也仿佛,“伊人”“那人”,是男是女?不知道。先是遍寻不见,继而见了,可是“宛(好像是)在”,“在灯火阑珊(半明半灭)处”,是真在呢,还是幻觉呢?也不知道。这是情真事难落实,那就最好是不求甚解。但这也无妨,因为“情真”就可以“会意”,也就可以“欣然忘食”了。(www.daowen.com)
可是近年来有一种读昔人作、求今日的教育意义的风气,不幸而原作教育意义不够,就不能不求甚解,以致不惜穿凿附会了。由浅入深,举一点点例。其一是李商隐的《无题》诗,解为政治诗,于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成为想官之情而不是想女人之情。想官就比想女人高雅吗?推想女士诸君是决不会同意的。其二是解鲁迅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说孺子指人民。何以知孺子不是指孺子?不能起鲁迅于九泉而证之,也是难于取信于人的。其三最尖端,是说《诗经·魏风·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是反语,本意为君子都是白吃饭的坏蛋。这是为了教育意义,连语文规律也不要了。像这类的高论,轻则强不知以为知,重则颠倒黑白,就远不如五柳先生的读书法,不求甚解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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