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话之前,先抄几句自己的:“旧时代是封建社会,女性身上和心中的枷锁要多几倍,破常规自然更难,更为少见。因此,我杂览的时候,凡是遇见略不同于常格的妇女,总想记下来,以求增加一些创新的历史财富。”(《负暄琐话·张纶英》)还是本此心情,日前一阵心血来潮,想到更早的一位,西晋的钟琰。其可传之事如下:
王浑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其子,名济)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案为其时的谦称)得配参军(王浑堂弟王沦),生儿故可不啻如此。”
(《世说新语·排调》)
这在西风东渐之前,无论男士女士,听到这样的公然提倡女性婚姻自由甚至自由恋爱的话,都会大吃一惊。如鼎鼎大名的李慈铭就不只一惊,而且不相信会有这等事。他说:
案闺房之内,夫妇之私,事有难言,人无由测。然未有显对其夫,欲配其叔者。此即倡家荡妇,市里淫姏,尚亦惭于出言,赧其颜颊。岂有京陵盛阀,太傅名家,夫人以礼著称,乃复出斯秽语?齐东妄言,何足取也!(www.daowen.com)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引李批校)
这驳斥,根据是宋儒的义理加汉儒的考证,力量不小。要怎样对待呢?我的办法是苏东坡的,《世说新语》无妨姑妄言之,我们最好是姑妄听之。
说最好,为了说服一惊的男士女士,要摆摆理由。理由可以浅近,是物以稀为贵。可以深远,那就说来话长。或者就由阶级而不观点说起。旧时代,人人头上有精神的大石块压着,这石块是以三纲为排头的礼教。君为臣(应说臣民)纲最厉害,因为君兼有生杀之权。权大,加上自有宵小或说识时务之士编造各种理由吹捧,再加上日久天长,终于就人人不只身,而且心,都认为君辱臣死,君未辱而歌颂,而唯命是从,是正义,是光荣。夫为妻纲(应说男为女纲)也是这样;还不只这样,因为夫或男是臣民,妻或女就成为双重的奴隶。根据天命,不能不男女,可是男女的路途中也有压在头上的石块,那是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一而终。还有更悲惨的,是受者(臣民同样)竟受骗而不觉,信为应然,甚至为官家,为官人死了,据说还可以含笑于地下。这可怜,也值得同情。但另一面,说是“哀莫大于心死”(庄子语),至少是用西风东渐之后的眼光看,显然也不为过。如何救心死?当然最好是不信那种种编造,敢于造反。可以大造,如自称新妇的钟氏如果真就投奔参军。这太难。也无妨小造,如说“若使”如何如何就是。只是说说虽然是小造,也总算为数千年来哀哀无告的女性吐一口气。事也许莫须有吗?我看还是少考证,姑妄听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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