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名片是十年浩劫之后的新事。浩劫中为什么不印?我想是“救死而恐不赡”,奚暇印名片哉!过去的总是过去了,现在是一阵风吹,“草上之风必偃”,名片也如才子之领带,佳人之高跟,遍地皆是了。即如我这足少出户、力小于缚鸡的人物,也常常拜收上印若干头衔的名片,以致抽屉里那块小地盘都有些挤了。不是依法而是依礼,据说,奉上名片也应该礼尚往来,可惜我是直到现在还没有,所以每次拜接对方名片,就不得不安于“来而不往,非礼也”。非礼,不好,于是而有近旁的好心人,本诸爱人以德的古训,劝我急起直追,也印一些备用。我感激之余,竟还是未能当机立断。又于是而有人问,如此不改革开放,盖亦有说乎?被问之前,本没有明显的说;既已被问,就欲不说而不得了,只好搜索枯肠,拼凑一些,称为“理由”有高抬之嫌,就算作一些想法吧。
用辟谣的笔法写起,是我并不反对印名片。理由之一是古已有之,所谓源远流长。远,由名为“刺”可以推知,是写在纸上之前,把名字刺在竹或木上的。古就一定好吗?但可以推想,这样长时期而不放弃,一定是有用。这用还可以绵延、转化,生出理由之二,是保存,成为古董,很好玩。比如“子见南子”是男到女处,文君夜奔是女到男处,如果都曾用名刺,而且有幸流传下来,或陈列于国家博物馆,或锁于个人的保险柜,都当很有意思。可惜是圣人和美人都往矣,时势所迫,不得不降格以求,如有的人把明季客氏(与魏忠贤勾勾搭搭)的名刺还是看作宝贝。看作宝贝,是因为罕见。其实,常见的也未必不好,这就过渡到理由之三,是可以增加了解,或更进一步,决定如何对待。借用小说家的形象写法,比如接过名片一看,近在眼前的是个什么长或什么星,或相反,是个穷教师,用茶招待,茶叶的品级,笑脸相迎,笑的程度,总当不同吧?
这样说,名片之用真是大矣哉,我为什么还迟迟不印呢?理由,或说想法,也可以找到几种。先说其一,是就我的生活和身分说,名片用处不大,而印就不能不花钱。用处不大,是因为,外向,我很少谒见生人,尤其有高位或大名的生人,内向,比如有人肯枉驾,他已经知道我姓名为何,就用不着名片;无用,而印又须由腰包里掏出血汗钱,用经济学家的眼看,不合算,所以决定不印,至少是暂不印。
再说其二,是对于名片的流行印法,我觉得不合适,可是要如何改,我又拿不定主意。所谓不合适,可以分作两个方面说。一方面是由“多”来,这是指左上方那一片(有的人不够,还补在背面),多行并列,末尾总是什么长、理事、经理、教授之类,推想这不会假,但总不免与人以夸官的印象。可是不写呢,又像是不实事求是;再说,接受名片的人想知道的也许正是这些。总之是不好办。还有一方面是由“少”来,就更不好办。我有时接到生人的来信,内附名片,印的内容自然是通行一路。有那么一封,我复,名后如何称呼,为了难,因为看名字,像女的,看字迹,像男的。不得已,我只好写某某女士或先生。所以我想,至少是不面奉的名片,最好吸取写履历的经验,把对方愿意知道的项目,如别名、籍贯、性别、生年(估计有些人不愿意说,尤其女性)、民族、学历之类也写清楚。可是真就这样开列,即使一个小片片容得下,还能算名片吗?(www.daowen.com)
还有其三,属于自我之私的,是无论用学名“璿”还是用后改名“中行”,都有读音问题。“璿”难认,“行”读形读航似两可,这样,为受片者着想,最好是字后加注音。用直音法还是拼音法?不管用什么法,打破通行形式,看到的人总会感到奇怪的。
这就可见,想印也难得称心如意。进退维谷,怎么办?忽然灵机一动,想到祖传的遁入空门一法。老了,不能大举,只是心遁,也要投师,找到赵州和尚一句,曰“好事不如无”,还是暂且不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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