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来涂涂抹抹,借启功先生的大名,三番五次取得稿酬。稿酬不厌其多,决定再来一次。这次的选材决定限于给我的拙作写的两篇序。关于书序,求人写,写,都是常事。但启功先生与众不同,他因多能而忙,座上客常满,常常由于招架不了而东躲西藏,又写序与写应酬字有大别,是不能一挥而就,于是求他写序就成为大难事。难而终于有成,其中难免有些曲折,甚至权变,这写出来,也许能够博闲人诸公一粲吧?
两序,先说《负暄续话》的。要由较早的《负暄琐话》说起。那是六年以前,这本拙作刚出版的时候,我收到样书,立刻托便人给他送去一本。据次晨给我的信说,他一鼓作气,到侵晨四时,看完,才去见周公。信中说了些偏爱的话,因避自吹自擂之嫌,不便照录。但有两句奇文,很值得共欣赏,不忍漏掉,那是:“摸老虎屁股如摸婴儿肌肤。”旁加注云:“此喻不全,应增解剖狮子如解剖虱子耳。”
我是常人,听到几句奖掖的话,不免有如布衣之忽然登上庙堂,感到飘飘然。其后这飘飘然的心情还化为实力,于是着手写《负暄续话》。完稿之后,依古往今来的世风,最好找个大名人写序,吹捧几句,以期自己的声价能够高抬一些,出版后的销路能够增加一些。有“摸老虎屁股”的前缘,于是未经挑拣,就决定找启功先生。前面说过,他忙,又经过长期的账永远还不清的训练,惯于拖拉,如何救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是给他来个先斩后奏。这妙法具体化到书的“后记”里,是这样写的:
启功先生是表示仍想看看续话的诸公之一。他是有大名的人,我说看不能白看,要写序捧场,于是他写了序。我谨在此表示深深的谢意。(www.daowen.com)
写完,拿着书稿的一半多,连带后记,电话约定之后,登上他的浮光掠影楼。说明来意,其中画龙点睛之笔是:“其他可以不看,后记不可不看。”正如所期望,这妙法真灵,只一个星期他就交了稿。
任人皆知,写序是麻烦事,所以准情酌理,我不当再张口。可是事有不得已,是写了《禅外说禅》之后,我又张了口。所谓不得已,是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最理想的是应我之约写《揣籥录》的顾随先生,可惜他已于五十年代作古。健在而与禅有些瓜葛的,又大多苦于道不同。于是就相中了启功先生,因为他既通禅,所见又不离常情常理。相中之后,又登上浮光掠影楼。这本书内部联系紧,只好书稿一大包都抱去。其时他一如既往之忙,所以书稿放下,加了这样一句:“只求看看目录,如果对某部分有兴趣,翻翻也好。”这次没有用上次的先斩后奏法,果然就慢了,总不少于一个月吧,也终于交了稿。文用木玄虚写《海赋》法,海难写,写海之上下四旁。
这第二篇序有余韵,是三年以后,有一天在文史馆的纪念会上见到,他向前紧走几步,说看了我的说禅这本书,很佩服,想写点什么谈谈。说到此,他岔出一句,说“我向您坦白”,我紧接一句:“您不用坦白,我早知道,并没看内容就写了序。”我们相视而笑,然后也许真就莫逆于心了吧?这也是禅。但悟了“师姑元是女人作”之后还得回归世俗,这些天启功先生病了,希望他康复之后勇于还账,真就写一篇评论我的拙作的文章,以“序前不看序后看”的奇笔开篇,正是岂不妙哉,我,并胆敢代表某数量的读者,将翘首以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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