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通县是我的第二故乡,因为在那里念师范学校,住了六年。我是常人,不免有常情。正如杜老所云,“月是故乡明”,对于通县的不少事物,旧的,怀念,新的,可看的想看看,可吃的想尝尝。还是说怀念,仍存于记忆中的太多,长话宜于短说,未经再思三思就想到口腹之欲。鼓楼之南,过拱桥,一条南北向街名牛市口,为商业中心地。路东两家。临街的一家饭馆名义和轩,因为有楼,上下两层,俗名小楼,所卖牛肉饼和烧鲇鱼,很好吃,遗憾的是其时阮囊羞涩,不能常吃。另一家在小楼北邻,胡同口内,名大顺斋,卖糕点,糕点中的两种,蹲儿(必须读儿化音)饽饽和糖火烧,不但很好吃,而且远近驰名,但也因为阮囊羞涩,不能常得。好吃而不能常得,心情如何,可以举同班的田二哥为例,他常说:“如果我作了皇上,一定让蹲儿饽饽、糖火烧在枕边堆着,什么时候想吃,一伸手就拿到。”可惜他终于没有作了皇上,却不知患了什么病,过早地见了上帝。人生不如意事常十八九,也就罢了。
话扯远了,还是改为说近的。是八十年代早期吧,连北京也有了代销大顺斋糕点的处所,而且不只一处。对于扩张主义,我一向不欣赏,可是联系到家乡就宁可网开一面,反而欢迎。口说无凭,还付诸实行,是我们老夫妇早点吃的糕点,孩子问买什么样的,必不加思索就答:“要大顺斋的。”都现代化,家乡虽亲,也不能不改革。改的一种波及品种,是多了枣泥酥皮、枣泥自来红之类,而少了蹲儿饽饽。幸而糖火烧还在,半壁江山,应该学南渡诸君,安之。另一种改革波及质量,即如糖火烧,我不当为家乡讳,只好承认,与当年相比,差得不少。这想当是有客观原因,不得已,所以不只应该谅解,而且应该同情。同情的唯物表现是买,买了吃;还买了赠人,如果是亲手赠,还要以一句话为媵,是:“这是我的第二故乡通县产的,你尝尝!”(www.daowen.com)
且说不久之前,吃早点之时,以为盘中应该有大顺斋的,却没有,不免奇怪,问老伴,原来又一次改革,还是用原来装二市斤的纸盒,改为装一市斤,我们食量未能随着减缩,所以依照数学规律,应该维持十天的,五天就光了。对于家乡的所作所为,只有这一次我心里未能释然。起因则远在家乡以外,不绕弯子说,是我不赞成《韩非子》所说楚人卖珠的办法,专在装饰椟方面下功夫,其中的珠却不怎么样。这老办法,今日谓之讲究包装,据说不如此就不足以换外汇。外汇属于大经济范围,我不懂,可存而不论。只说我自己的小经济,举两种入口的东西为例。一种是酒,玻璃瓶装的,比如一瓶三元,换为瓷瓶,颈上加丝绳,外加纸套,价就升到五六元,遗憾的是还不能用买椟还珠法对付,因为酒要入肚,其余要送往垃圾堆。一种是蜂王浆,简装的,省钱省地方,换为豪华包装,体积大了一倍,价钱也几乎大了一倍。这两种之外,不免还要用点别的,所以,如果我还会算术的加法,每月,尤其每年,送往垃圾堆的钱,数目就必不小。我不是大方之家,所以深感可惜。可惜还有大的,是深追到精神,这样做,轻些说是崇尚华而不实,重些说是为了赚钱,发财,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欺骗或近于欺骗。为了避免夸大之嫌,不说欺骗,只说眼中只有钱,华而不实,如果竟成为时风,我们似乎就不能不反躬自问,我们究竟要走向哪里呢?——话题太大,有违思不出其位的古训,以赶快转回来,仍说家乡为是。近人不说远话,是我觉得,包装依然而内含减半的做法,是也随了虚增实减的大流,这是家乡,竟至出淤泥而也染了,心里就不免加倍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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