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报,看电视兼听,知道“新闻”也“有偿”了。所看所听语焉不详,我凭我的一点点世故,推测所谓新闻,不是一切新闻,而是一部分新闻。何所据而云然?比如我用穷年累月之时,九牛二虎之力,拼凑成一部书稿,跪求甲出版社,碰个铁钉子,跪求乙出版社,碰个钢钉子,于是阮籍途穷,对一包废纸而兴叹,恰在此时,耳聪目明的记者大人知道了,以为可入新闻,于是上了版面,甚至上了荧屏,之后是登我的衡门索偿,我会遵“有偿”之法付偿吗?可见有偿的新闻,须是入新闻的人高兴入的。高兴,是有所图。图什么?细说是名和利,说法万端,同归而殊途,比如某某企业家,成就大得不得了,是名,某某货品,质量好得不得了,是利。也无妨粗说,那就成为只是一个字,利,人有大成就,也必表现在所制货品上,于是根据戈培尔的名言或定理,假话多说几遍就成为真的,送到迷信广告的耳食之徒的耳朵里,货品,比如说原来定价十元日销量不过百件,这一来,改为定价十五元日销量反而突破千件。加价,多销,不必经济学家,连三尺童子也知道“发”了,语云,客气型,雁过拔毛,不客气型,见面分一半,不偿怎么能了结?此有些新闻之所以须有偿也。
新闻有偿是用权或力换钱的“一种”形式。权和力经常纠结到一起,为简明,可以合称为权力。用权力换钱,有不同的性质,却必须泾渭分明。比如家中的小皇帝用哭闹的办法向父母臣下要电子游戏机,这也是用权力(哭闹有力)换钱(买要用钱),就与用红包换取批某种条子的性质不同。怎么不同?不好说。勉强说,也只能乞援于常识,说一种,不违情理,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另一种,违情理,只能偷偷摸摸而已。同是违情理的,还可以分为文武两类:一类是张良式,虽然也争胜负,却容许樽俎揖让,有偿新闻属于这一类;另一类是项羽式,图穷而匕首现,就不容分说了,抢劫、偷盗、欺骗(包括制造各种伪品)属于这一类。
用权力换钱,自然也是古已有之,值得忧虑的是于今为烈,烈到大权力卖大价,小权力卖小价,很少例外。你忧虑吗?还有更甚的,是想想为什么会这样,立刻就发现,用权力换钱不过是枝叶,还有主干和根,那是拜金主义和享乐主义(两者是孪生兄弟),并汇总为“钱风”。真是风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试想,在这样的风力之下,还有谁能够屹立不动?再试看,不是连一些臭老九,也扑通一声,跳下海了吗?实况就真成为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来,往,是虚写,实写应该是:为钱,什么都卖;为钱,什么都干。(www.daowen.com)
其结果,只拈取九牛之一毛,已足以惊心动魄。贪污,数大的已经是几千万。连文化中心的古都北京,也不少要指路钱的,据说开口就是三元五元。抢劫,已经发展到清洗火车。偷盗,可以开着大卡车到工厂拉原材料。欺骗,由伪劣商品到假证件,无所不有,几乎可以说,只有“假的”没有假的。等等等等。这一切正在说明什么?可能就是,为了钱,为了享乐,我们已经,至少是接近于,发了疯。
为钱而发疯,其副作用,无论就个人说还是就社会说,都必是“德”的消亡。盖德的要求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为钱发了疯,就不能不,越是己所不欲的,越要施于人。人人这样,显然,人际关系就由应该是互助的变为实际是互防的;防而不能疏而不漏,就只有哭诉于警法之门了。我一直认为,维持个人的向上,社会的安定,主要的力量是德,警和法只应起辅助作用。如果德被钱风吹得无影无踪,全国人口十二亿,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警法,自然就不免有一木之孤、难支大厦之苦了。此近年来罪恶现象之所以愈惩治而愈烈也。所以说句迂阔的话,想变混乱为治平,就不能不重视钱与德的斗争。这也是你死我活性质的,而不幸,求钱死德活又太难了。那么,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也只是希望未能忘情的人一同叹口气而已。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