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的“后生”取《论语》“后生可畏”之义。可畏是前途无量,但在无量之前,我们老朽一流还无妨用“一日之长”的资本同他们谈点什么。谈孟荀,是因为他们畅论古今,由世风而上追到人性,我的私见是有些讲法还值得商榷。想请出早已作古的这二位,为谈论定个范围,或作为举例,说说古为今用,先要知道古人想法的是非,然后是取其可用者而舍其不可用者。孟荀是古代的著名思想家,全面评介,要由胡适、冯友兰等人去做;我这里只能用进副食店买物之法,需要醋只买醋,旁边有酱油可以视而不见。
先碰大块头的,或只碰大块头的,人性问题。人所共知,孟子主张性善,荀子主张性恶。都有理由,孟子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荀子是“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wù)焉”,“生而有耳目之欲”。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事同而理异,可能都错而不能都对。于是而后代不少人参加论战,或偏向某一方,或自创新花样,直到谭嗣同写《仁学》,问题还是如一团乱丝,难解难分。就这样难知究竟吗?是近一百多年来,西学东渐之后,才知道众口异辞,莫衷一是,是由于文不对题。西学怎么说呢?他们说,评论善恶的对象是人的“行为”,说得更确切,是人的意志力所能控制的行为。本此,人的行为以外,如地圆而不方,卵无毛而玫瑰有刺,我们就不当评为善或恶。同理,行为之非人的意志力所能控制的,如车摇动跌倒压坏什么东西,我们也不当评为恶。性,《礼记·中庸》说,“天命之谓性”,是生来如此的,如愿活不愿死,渴思饮,饥思食等等,与卵无毛、玫瑰有刺同类,也就不当评为善或恶。
至此,人性问题可以扔到一边了,就不能古为今用了吗?且夫废物尚可以利用,况战国时期一代大师成一家之言的思想乎?决定用之后,我的办法是不求理的一以贯之,而只是各取所需,具体说是“立身”多听孟子的,“治世”多听荀子的。以下讲分而治之的情况和理由。
先说立身多听孟子的。“立”是在世间站得住,入室,不愧于屋漏,出去到人群之中,不只无人指脊梁骨,还受到相关的人敬重。这需要具有一些条件,其中一个能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有“德”。德表现为行事,各式各样,凝缩为性质则单一,不过是,高标准,爱人如己,低标准,利己而不损人。孟子是孔子的私淑弟子,孔子说,“仁者爱人”,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都是说人应该这样。难不难呢?孟子以为不难,因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与荀子相比,孟子是乐观的理想主义者,因为是理想,与现实对证就容易破碎;但也因为是理想,我们就应该死抱着,求其实现。求实现,有目的,是维持个人人都能活、甚至活得舒心的社会。反其道而行,即扔掉德,会有什么结果呢?灾难无限,如重,是红卫兵闯进门,打、杀兼抄家,轻,割筋动骨买一瓶名酒,以庆祝吃粉笔面若干年,一喝,原来是假的。所以生而为人,只要仍关心世道,就应该不忘记孟子,不能兼善天下就独善其身,即相信自己有恻隐之心,行事,争取做到爱人如己,至少是利己而不损人。
再说治世多听荀子的。还要用荀子,就因为孟子的理想,同于一切理想,总不能百分之百成为现实。如果能百分之百,我们的社会就成为《镜花缘》的君子国,荀子生于其中,也就不再有理由,写“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的主张多由眼看现实来。什么现实?是人有好利,人有疾恶,人有耳目之欲。在另一个地方他说:(www.daowen.com)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穷,这里可解为都难得活下去)。
(《荀子·礼论》)
这里我们取己之所需,说孟子看人,强调好的一面,荀子看人,强调坏的一面,讲治平之道,今所谓政治,应该信荀子,不信孟子。这样认识要说说理由,以下说理由。用现代语,顺着孟子的想法往下走,我们会信奉“贤人政治”,即相信有个英明的至上,我们绝对服从最高指示,穷困混乱的社会必很快变成天堂,我们不思不想,就可以取得公道和幸福。这个预期或说希望大大的可意,不幸是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可能实现的是什么呢?是饥寒,是今日不知明日会怎么样,甚至加了重冠,高喊万岁仍不免于家破人亡。所以才要改从荀子,信奉“常人政治”甚至“坏人政治”。这个称呼不好听,要解释一下。其实质不过是“慎选”加“不信任主义”。办法是,不论高下什么岗位,都要推选有品格有能力的人担任;慎选之后,还要存疑,一,也可能未认清,选了坏人,二,或有了权,变为坏人。如何防止呢?两步走:一是赋予的权有限,即依法办事,不得灵机一动则“指示”,说了算;二是由多方面监督(包括新闻自由的监督),使有某岗位之权者不敢做坏事,也不容易做坏事。
至此,一点点古为今用说完。有人会说,也过于“六经皆我注脚”了吧?那就谨受教,把孟荀的老一套扔掉。其实,新的老一套,上位者指示指示再指示,下位者学习学习再学习,也未尝不可以扔掉。或曰,都扔掉,“日长如小年”,干什么呢?我的想法,能够念念孟德斯鸠及其徒子徒孙们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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