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高度平等的社会，很少人会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望。很多事情必须自己来，或者和其他人合作。无论男孩、女孩都得学习做菜、缝纫和织毛线。

又到了十年一度的房屋整修期。在挪威，由于平均屋龄高，住户约十年就要进行一次整修。朋友马丁请已上大学的儿子约翰回家帮忙。老爸这次交给儿子的任务，可能比约翰小的时候稍微重一点儿。约翰得负责整间房子的粉刷工作，包括上下总计三层楼的墙面，以及环绕住家的前庭、后院的年久失修、斑驳掉漆的白色围栏。如此一来，便省下了一笔聘请当地粉刷工人的工资，刚好可用于约翰本学期在市区租屋的费用。

自己动手整修房子，不光是为了减少开销，也是挪威人普遍的家庭生活常态。当地小孩在成长过程中，常有机会在旁边学习父母在家示范的各种手工活计。在成年离家之前，他们多少也在耳濡目染下具备了修缮房舍的基本技能，日后甚至还会通过这些劳动来调剂身心、舒解压力。比如住在卓巴克小镇、已年逾七旬的勇，他在好友马丁找儿子一起粉刷房舍的同时，正好也在着手扩建室外阳台。但勇从头到尾都坚持自己拴梁锯木。太太佩姬认为勇的体力早已不堪负荷这些粗活了，但屡劝不听，最后干脆自己跑去西班牙度假，图个眼不见为净。勇反倒更加自得其乐。

我们印象中属于非主流课程的家政课和工艺课，在挪威的基础教育阶段，却被视为训练一个小孩独立自主的核心课程。这和家长修缮房屋的身教，可谓相辅相成。

进入小学之后，挪威学生所受的教育已不像幼儿园时期那般着眼于玩乐，而是尽可能地去提供充分的知识和技术，以便学生在日常生活中活学活用。家政课的设计，从制作简单的饼干、果酱，到逐步引导学生了解各类食物和人体健康的关联，以及学习分辨蔬菜、水果的种类，以及什么样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有益于身体健康。

孩子们渐渐懂得了厨房里不同器具的用途和正确的使用方法，以及为什么有必要回收厨余垃圾。从八年级开始，他们就能照着食谱中的步骤尝试着自己做菜。除此之外，男孩、女孩都得在学校里学会缝纫和织毛线的技巧。好友芬恩移居挪威的第十年，收到的生日礼物便是五年级的儿子为她亲手编织的毛线帽，儿子精巧的手艺就是从学校家政课学来的。父母的身教因为家庭生活形态各有不同，教育的内容难免无法全面顾及，学校的功能就在于补其不足。

上小学之初，工艺课只是让学生制作装饰用的美工劳动作品。了解了它的知识和技巧后，就进化为利用手边的材料，自行制作居家器物。我到安妮家做客时，餐厅的角落里正好摆着一张木制小板凳。那是她读小学时的第一件作品，如今则是女儿埃米莉吃饭时的专用椅子。尽管年代久远，木制的板凳依旧散发着原木的清香。

安妮家的客厅墙上还挂着一具美轮美奂的铁制烛台，它原来是安妮童年的玩具，经她改造后成了实用的现代化家饰品。制作过程运用了切锯、焊接和抛光等种种我一窍不通的工艺技巧。当我探头望向客厅窗外时，看见沿着后院一处施工到一半的枕木阳台，就随口问道：“这偌大的阳台该不会也是你的杰作吧？”安妮说：“没错。累死我了，但下回你们来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完工了。”

自从移居挪威，我便非常后悔当年总是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应付工艺课。事实上老师们对这堂课从来也没有太多要求，经常将它开放给学生自习，或者用于准备下一堂的考试。回溯青春记忆，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在那满是奇形怪状工具的教室里，是否留下过一件代表作。如今我可能连设计一把椅子都不知从何下手，偶尔组装瑞典品牌IKEA的家具，已算聊表安慰。

我之所以悔不当初，是因为居住在这个几乎没得商量的高物价国家，很多情况我若能动手自行解决，便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花费。你很难想象小小的疏通马桶这样一件事，当地竟然就要收5000元台币（折合人民币1000多元）。环境使然，难怪多数挪威人总是知道如何更换松脱的铜制门把、压合墙缘翘起一角的踢脚板、修补破损的沙发扶手，以及找出阁楼漏水的原因。也许挪威人并不认为那全都是小事，但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们甚少假他人之手。

除去近年来为满足新移居至此的外地人而在各区域建造的新式公寓，奥斯陆的房龄普遍都已超过80年。在我居住的弗罗古纳尔区，有一整条街的公寓房龄皆在百年以上。你不能指望搬迁入住的任何一间房舍，都能够常年相安无事，使你高枕无忧。我就是屡屡为了这些老屋子层出不穷的问题而伤透脑筋，最后通通都是花钱了事。然而好友安迪甚至有办法自行拆装房间的一扇铝制气密窗。一星期内，又熟练地铺设好住家地下室16平方米左右的木地板，且一并换掉了它通往院子的后门。工程浩大，这岂是偶尔组装IKEA家具的人可以办到的事？我对他精湛的技艺啧啧称奇，他则对我凡事花钱请工人代劳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若仔细了解挪威学校工艺课的内容，似乎它又不仅仅是为了传授学生制作桌子、椅子的技术。除了务实的知识技能之外，其实还隐含了一些抽象的训练。例如在动手操作工具之前，他们需要先培养个人对日常生活用品的观察力，并尽可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去创造一个拥有独特风格的居家器物，即便只是一个板凳。我们或许以为，北欧设计品兼具实用性与人性化，是因为设计师大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知识训练。事实上，挪威基础教育赋予工艺课的任务之一，就是激发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并在引导他们创作的同时，兼顾人们的使用习惯和实际生活所需。一刀划下，就能均匀切割出一片薄薄干酪的切干酪专用刀，正是挪威人发明的，数十年来普遍获得北欧家庭的青睐。它的操作原理看似简单，但在它被发明问世之前，挪威人可没那么容易就吃到薄片干酪。

除了实际动手之外，他们还需要先观摩不同设计师、艺术家的作品，以激发个人灵感，而后将其运用在色彩的调配和造型设计上。于是，学校的工艺教学除了训练挪威人普通的生活技能之外，也使那些出于非专业人士之手的工艺作品隐约带上了点儿艺术成分，比如安妮家的那具烛台。当中有些人也确实受到了工艺课的启发，日后一步步成为顶尖的设计专家，或者投身此地求才若渴的建筑业，以动手盖房子为乐。

安妮和安迪的家，像是挪威学校家政课和工艺课的活教材。每次造访，安妮和埃米莉都会为我们送上她们母女最新研发的烤面包、小饼干或五颜六色的糕点。安迪则野心勃勃，打算自行扩建住家最底层的卧室，其中一项庞大的工程是拆除床头后方的一堵墙。看来挪威基础教育中的这两门课，确实替每个家庭训练出了不少工艺家和美食家。不过，当我以为家政课和工艺课纯粹只是为了协助解决家务事，或者间接触发一个人的艺术潜能时，我发现挪威人的想法其实又不是那么简单。

家政课和工艺课之所以受到挪威学校的重视，主要还是为了培养小孩独立生活的能力。在挪威人的日常生活中，家里厨房的使用率极高，除非是周末假日外出休闲才会在外用餐，因此多数挪威人都得具备一些基本厨艺。这也是每个小孩成年后，准备离家自食其力时，首要具备的本事。学习工艺也是同样的道理。它让挪威人自小建立起自己解决问题的责任感，他们预想每个小孩长大后都会自立门户，或者另组家庭。因此他们有必要为日后的单身生活，乃至夫妻生活做好准备。

在这个高度平等的社会，很少人会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望。很多事情必须自己来，或者和其他人合作。无论男孩、女孩都得学习做菜、缝纫和织毛线。操作榔头、螺丝起子，用扳手敲开桌椅支架的工作，女孩们也不会示弱。这同时也体现了挪威小孩男女平等的教育理念。况且，在制作点心或者炒一道拿手好菜之前，还需要学会购买材料与估算成本。当你试图自己动手修缮桌椅时，你也得衡量为此要付出的代价。于是，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孩子们间接地学到了财务管理及物价方面的知识，同时也充分利用了家中的既有资源。学习承担责任，体会男女平等——我之前完全没料想到，挪威的家政课和工艺课居然带有这么严肃的内涵。而这确实是挪威教育部设计这两项课程的基本主张。

安琪曾告诉我，申请进入高中时，在校学习成绩是决定被录取与否的依据。如果你有心上大学，打算以奥斯陆大教堂学校为跳板，则九年级起的烹饪课表现最好经常名列前茅。当时我半信半疑，申请进入一所普通高中，怎么还需顾及个人烹饪技术。

如今我终于可以理解，成长于挪威社会的高中生，已是准成年人，如果还没有自行料理三餐的能力，那就无法被视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烹饪课不及格，上了大学恐怕也是麻烦多多。挪威大学生的宿舍并不附设学生餐厅，附近商家多在傍晚打烊，仅剩贩卖食材的超市，在外就餐就等于是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所幸每个住宿学生都有共享的厨房。如果连简单的意大利面都懒得动手做，那就等着天天饿肚子吧。继续依赖家中父母提供伙食？我想没有任何一个挪威大学生会希望自己被同班同学看作“baby”吧。(www.daowen.com)

一岁半的娜拉正值模仿力极强的时期，她会在厨房里缠着妈妈，还会将厨房用品搞得翻天覆地以显示个人的投入和参与热情。在我使用吸尘器清理客厅地板时，她会躲在沙发后面看着我如何操作那头“怪物”。尽管娜拉的初步学习，总是为家里平添混乱和制造反效果，但这不会阻碍我未来教导她修理水管的想法。另外她可能还需要知道如何疏通马桶、刷油漆、换灯泡，或者更换汽车轮胎。厨房里的教育，则由妈妈负责。

我打算传授她在挪威居家生活所必须具备的每一项技能，就像我来到挪威才开始学习的那些事。然后，她就可以像个挪威人，或者说像个挪威女人一样，不用连钻个螺丝孔或换盏灯泡，都要急着催男友前来帮忙。生活上，她终将无须依赖旁人，单凭自己的本事，便足以应付一切。

上小学之初，工艺课只是让学生制作装饰用的美工劳动作品。了解了它的知识和技巧后，就进化为利用手边的材料，自行制作居家器物。我到安妮家做客时，餐厅的角落里正好摆着一张木制小板凳。那是她读小学时的第一件作品，如今则是女儿埃米莉吃饭时的专用椅子。尽管年代久远，木制的板凳依旧散发着原木的清香。

安妮家的客厅墙上还挂着一具美轮美奂的铁制烛台，它原来是安妮童年的玩具，经她改造后成了实用的现代化家饰品。制作过程运用了切锯、焊接和抛光等种种我一窍不通的工艺技巧。当我探头望向客厅窗外时，看见沿着后院一处施工到一半的枕木阳台，就随口问道：“这偌大的阳台该不会也是你的杰作吧？”安妮说：“没错。累死我了，但下回你们来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完工了。”

自从移居挪威，我便非常后悔当年总是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应付工艺课。事实上老师们对这堂课从来也没有太多要求，经常将它开放给学生自习，或者用于准备下一堂的考试。回溯青春记忆，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在那满是奇形怪状工具的教室里，是否留下过一件代表作。如今我可能连设计一把椅子都不知从何下手，偶尔组装瑞典品牌IKEA的家具，已算聊表安慰。

我之所以悔不当初，是因为居住在这个几乎没得商量的高物价国家，很多情况我若能动手自行解决，便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花费。你很难想象小小的疏通马桶这样一件事，当地竟然就要收5000元台币（折合人民币1000多元）。环境使然，难怪多数挪威人总是知道如何更换松脱的铜制门把、压合墙缘翘起一角的踢脚板、修补破损的沙发扶手，以及找出阁楼漏水的原因。也许挪威人并不认为那全都是小事，但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们甚少假他人之手。

除去近年来为满足新移居至此的外地人而在各区域建造的新式公寓，奥斯陆的房龄普遍都已超过80年。在我居住的弗罗古纳尔区，有一整条街的公寓房龄皆在百年以上。你不能指望搬迁入住的任何一间房舍，都能够常年相安无事，使你高枕无忧。我就是屡屡为了这些老屋子层出不穷的问题而伤透脑筋，最后通通都是花钱了事。然而好友安迪甚至有办法自行拆装房间的一扇铝制气密窗。一星期内，又熟练地铺设好住家地下室16平方米左右的木地板，且一并换掉了它通往院子的后门。工程浩大，这岂是偶尔组装IKEA家具的人可以办到的事？我对他精湛的技艺啧啧称奇，他则对我凡事花钱请工人代劳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若仔细了解挪威学校工艺课的内容，似乎它又不仅仅是为了传授学生制作桌子、椅子的技术。除了务实的知识技能之外，其实还隐含了一些抽象的训练。例如在动手操作工具之前，他们需要先培养个人对日常生活用品的观察力，并尽可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去创造一个拥有独特风格的居家器物，即便只是一个板凳。我们或许以为，北欧设计品兼具实用性与人性化，是因为设计师大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知识训练。事实上，挪威基础教育赋予工艺课的任务之一，就是激发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并在引导他们创作的同时，兼顾人们的使用习惯和实际生活所需。一刀划下，就能均匀切割出一片薄薄干酪的切干酪专用刀，正是挪威人发明的，数十年来普遍获得北欧家庭的青睐。它的操作原理看似简单，但在它被发明问世之前，挪威人可没那么容易就吃到薄片干酪。

除了实际动手之外，他们还需要先观摩不同设计师、艺术家的作品，以激发个人灵感，而后将其运用在色彩的调配和造型设计上。于是，学校的工艺教学除了训练挪威人普通的生活技能之外，也使那些出于非专业人士之手的工艺作品隐约带上了点儿艺术成分，比如安妮家的那具烛台。当中有些人也确实受到了工艺课的启发，日后一步步成为顶尖的设计专家，或者投身此地求才若渴的建筑业，以动手盖房子为乐。

安妮和安迪的家，像是挪威学校家政课和工艺课的活教材。每次造访，安妮和埃米莉都会为我们送上她们母女最新研发的烤面包、小饼干或五颜六色的糕点。安迪则野心勃勃，打算自行扩建住家最底层的卧室，其中一项庞大的工程是拆除床头后方的一堵墙。看来挪威基础教育中的这两门课，确实替每个家庭训练出了不少工艺家和美食家。不过，当我以为家政课和工艺课纯粹只是为了协助解决家务事，或者间接触发一个人的艺术潜能时，我发现挪威人的想法其实又不是那么简单。

家政课和工艺课之所以受到挪威学校的重视，主要还是为了培养小孩独立生活的能力。在挪威人的日常生活中，家里厨房的使用率极高，除非是周末假日外出休闲才会在外用餐，因此多数挪威人都得具备一些基本厨艺。这也是每个小孩成年后，准备离家自食其力时，首要具备的本事。学习工艺也是同样的道理。它让挪威人自小建立起自己解决问题的责任感，他们预想每个小孩长大后都会自立门户，或者另组家庭。因此他们有必要为日后的单身生活，乃至夫妻生活做好准备。

在这个高度平等的社会，很少人会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望。很多事情必须自己来，或者和其他人合作。无论男孩、女孩都得学习做菜、缝纫和织毛线。操作榔头、螺丝起子，用扳手敲开桌椅支架的工作，女孩们也不会示弱。这同时也体现了挪威小孩男女平等的教育理念。况且，在制作点心或者炒一道拿手好菜之前，还需要学会购买材料与估算成本。当你试图自己动手修缮桌椅时，你也得衡量为此要付出的代价。于是，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孩子们间接地学到了财务管理及物价方面的知识，同时也充分利用了家中的既有资源。学习承担责任，体会男女平等——我之前完全没料想到，挪威的家政课和工艺课居然带有这么严肃的内涵。而这确实是挪威教育部设计这两项课程的基本主张。

安琪曾告诉我，申请进入高中时，在校学习成绩是决定被录取与否的依据。如果你有心上大学，打算以奥斯陆大教堂学校为跳板，则九年级起的烹饪课表现最好经常名列前茅。当时我半信半疑，申请进入一所普通高中，怎么还需顾及个人烹饪技术。

如今我终于可以理解，成长于挪威社会的高中生，已是准成年人，如果还没有自行料理三餐的能力，那就无法被视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烹饪课不及格，上了大学恐怕也是麻烦多多。挪威大学生的宿舍并不附设学生餐厅，附近商家多在傍晚打烊，仅剩贩卖食材的超市，在外就餐就等于是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所幸每个住宿学生都有共享的厨房。如果连简单的意大利面都懒得动手做，那就等着天天饿肚子吧。继续依赖家中父母提供伙食？我想没有任何一个挪威大学生会希望自己被同班同学看作“baby”吧。

一岁半的娜拉正值模仿力极强的时期，她会在厨房里缠着妈妈，还会将厨房用品搞得翻天覆地以显示个人的投入和参与热情。在我使用吸尘器清理客厅地板时，她会躲在沙发后面看着我如何操作那头“怪物”。尽管娜拉的初步学习，总是为家里平添混乱和制造反效果，但这不会阻碍我未来教导她修理水管的想法。另外她可能还需要知道如何疏通马桶、刷油漆、换灯泡，或者更换汽车轮胎。厨房里的教育，则由妈妈负责。

我打算传授她在挪威居家生活所必须具备的每一项技能，就像我来到挪威才开始学习的那些事。然后，她就可以像个挪威人，或者说像个挪威女人一样，不用连钻个螺丝孔或换盏灯泡，都要急着催男友前来帮忙。生活上，她终将无须依赖旁人，单凭自己的本事，便足以应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