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孩只专注于眼前的玩乐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展现出个人的独特意志,并且无所设限、自由自在地将它表达出来,这是日后个人创造力的源泉。
娜拉出生之后,我和葛罗莉亚在当地的社交活动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们还是偶尔会和之前的老朋友聚会,地点可能是某位友人的单身公寓、阿克码头(Aker Brygge)沿路任一家时髦酒吧、卡尔·约翰大道(Karl Johans Gate Street)上的星期五餐厅、索里区(Solli)远近驰名的寿司店,或者是国会大厦旁物美价廉的丹麦牛排馆。但因为现在无论到哪里娜拉都紧紧相随,我们多数时候会因顾及这位大小姐久坐不住、频频发出尖锐的叫声而提早离席。
如今,位于奥斯陆城东山坡上的一家大型儿童室内游乐场,可能更让我们感到自在、没有负担。娜拉可以在里面尽情奔跑、大吼大叫。现场完善的安全设施,让我们成天紧绷的心大为放松,我们甚至可以坐在数米外的沙发区看着娜拉,不必再全程紧紧地盯着她。
除此之外,我们推着婴儿车出没公园的频率越来越高,在湖畔、溪边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友人间聚会的性质逐步移转至小孩的庆生派对上。桌上的葡萄酒换成了姜汁汽水,五分熟的牛排则被热狗取代。收起银制的刀叉,转而拿出五颜六色的塑料叉子和汤匙。以往穿着优雅高贵的宾客,也改为穿上牛仔裤、球鞋和样式朴素的衬衫、T恤,以契合眼前满室气球和彩带营造出的童稚气氛。
娜拉当然最乐在其中了,她终于不必再试图从餐厅里的儿童座椅上挣脱下来,在这专为小孩设置的空间环境中,她无须忍受一对紧张兮兮的父母老是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并在她浑然忘我的时候出声制止她“时机错误”的玩耍举动。
要求她像个淑女般,静静地端坐在餐厅里陪大人用餐,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也确实太过为难。她需要的只有玩耍、游戏。又或者所谓的“玩耍”“游戏”,仅仅是根据成人行为模式而做出的定义,她可能正借由强烈的好奇心,在探索眼前仍旧充满惊喜的世界。她在游乐园里喜欢到处乱摸乱碰,爬上爬下,和在餐厅里的举止如出一辙。她的行为未必有明显对错之别,只是取决于当时环境的限制程度而已。
20世纪90年代,挪威教育专家开始研究玩耍(游戏)和儿童身心发展的关联性,研究结论证实,玩耍的过程足以反映儿童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如果儿童总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反而显示他的身心发展有些不妙。尤其当儿童学会走路之后,代表着他们开始懂得从不同角度认识世界。表现于外,就是到处乱跑,并以此和其他人建立更多元的互动关系。同时通过站、坐、走动,控制自己前往某个地方或停留在某处。他们更加懂得寻找玩伴,个人经验变得丰富而多变。外在环境在他们眼里总是充满新鲜感,除了玩具可吸引其目光外,几乎所有的事物都能让他们产生高度兴趣。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小孩不愿意安分地待在父母为他准备的“安全游戏区”里。
妮可的大女儿索菲亚在娜拉出生那年,是个正准备从幼儿园迈入小学阶段的小女孩。一次我们邀请妮可一家到家中做客,以回敬他们将索菲亚婴儿时期成箱的衣物转赠给娜拉。来自台湾的妮可,起初对索菲亚即将上小学却还不认识几个挪威字有些忧心。尤其对于已经5岁大的小朋友,幼儿园老师交给索菲亚的家庭作业,竟然只是要求他们把图画纸上的两片叶子涂满颜色。比如大片的叶子涂成红色,小片的叶子涂成绿色。“这会不会太简单了呀,老师?”妮可当时忍不住问了老师这个问题。毕竟在台湾,同年龄的小孩很可能已学会辨识不少中文和英文,或者能写下1到100的阿拉伯数字。
幼儿园“玩太多”“学太少”,一直是挪威外籍(裔)家庭对当地幼教的第一印象。当我们身处其境,按照我的理解和认知,它的情况的确和传言相去不远。5岁上小学前,挪威小朋友在幼儿园里,简直成天玩得不亦乐乎。校园里到处都是游乐设施,到处是各式各样的小火车、洋娃娃和一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幼儿玩具。画画课通常是“放牛吃草”,任由拿不稳笔的小朋友们随兴发挥。偶尔应景会学做万圣节糕点或者简易的圣诞节手工品。多数时间是大家一起唱歌、跳舞欢度一整天。
一旦天气放晴,小孩们就立刻被带往室外的幼儿园游戏区,任其撒野似的追逐、跑跳,并来回穿梭在攀岩墙、秋千和滑梯之间。几乎每家幼儿园室外都会有一座小沙堆,你能想象一个小孩在那儿把自己弄得多脏就有多脏。当家长试着了解为什么自己小孩回家后,总是衣服里外、浑身上下沾满泥巴,脱下的鞋子还可以倒出一把沙子时,幼儿园老师的答复通常会是:“那表示他今天玩得非常开心。”
为了娜拉,我曾亲自参观一家奥斯陆市的幼儿园。园方老师带着我参观他们的教学环境。教室内,一名4岁大的小男生,获准在洗手台制作肥皂泡沫,有20分钟左右的时间,他径自蹲坐在洗手台前,口含吸管不断间歇吐气,将水槽内的泡泡越吹越多。制作完毕,再自行把水倒掉,这堂课便到此为止。其余的小朋友,有的在折纸飞机,有的在堆积木,有的在帮洋娃娃打理衣服。这就是挪威幼儿园里不折不扣的重要“课程”。
摊开幼儿园的“课表”,一般来说,上午9点到下午1∶30,是多数幼儿园规定的“上课时间”。这段时间内,老师会和学生聊天、讲故事,帮助他们用餐以及睡午觉,或者让他们留在室外自由活动。在正式上小学之前,挪威幼儿园其实并不会花心思“教育”挪威小朋友识字和算算术,这些几乎全留待6岁上小学之后,才会开始学习。挪威是儿童的天堂,果真毋庸置疑,但我很难没有“自己的小孩可能输在起跑线”的疑虑。
尽管烤姜饼做蛋糕、画着不明所以的涂鸦、剪剪贴贴、无济于事地劳作、成天唱唱跳跳、拿出家庭旅游合照和同学分享是属于这个年纪小孩专有的愉快经历,但难道就不必抽出点儿时间学习识字、练习算术?此外,双语教学不在此刻,更待何时?幼儿时期不正是大脑语言功能区发展的黄金时期?欣赏、练习钢琴、小提琴等对个人音乐细胞的培养,不也应该及早启动?每天将小孩送进幼儿园,其用意难道就只是为了任其玩得浑身是泥?
偏偏挪威人正是刻意如此。“玩耍”几乎成了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幼教内容的主流观念。但他们对“玩耍”或许另有认知。由四位挪威幼教专家(Hans Holter Solhjell,Amendoor As,Gro Nedberg Grønlid ,Guri Bente Hårberg)合著的《玩耍对儿童的重要性》(Why the Play is Important for Children?)一书,认为玩耍的意义,不仅在于满足儿童追求快乐的欲望,通过玩耍的过程,还能同时刺激和培养儿童多方面能力的发展,包括语言学习、社交技巧、情绪控制、自我认知、道德感和肢体健康。
当我踏进挪威幼儿园时,难免和妮可有着同样的疑虑,为什么小朋友成天都在玩?真正学到的东西会不会太少?当然,这样的疑虑立刻就遭到幼儿园老师的反驳。在挪威幼教体系中,他们是借助玩耍的过程,帮助小孩培养自我创造力。例如小孩有段时间特别喜欢抛和丢掷东西,当他们这么做时,就会得到“破掉”或“反弹”的结果,以此逐一建构个人的逻辑认知,并逐渐懂得将其运用到其他行为之中。老师们并非无所事事,重要的是给予学生机会去解决问题,同时从一旁观察这群小朋友是否在玩乐的同时,也渐渐学习到这个社会的运作规则。
此外,来自不同家庭、不同年纪的小孩,他们针对同样一件玩具、游乐设施,通常会有不一样的对待方式。彼此在一起玩,可让同一种游戏产生截然不同的变化和效果。也有可能因为自己在过程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进而让周遭同伴发出笑声,也可能让人哭泣或引人愤怒,于是他们必须彼此协调出新的游戏规则,规定谁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以促使游戏能够继续进行下去。到后来,他们会自己决定是要跟随其他人的做法,还是要想办法让旁人照着自己的意思做。回家之后,他们还会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以自己的认知理解转述给父母听。这就是发生在挪威幼儿园里所谓的“学习”。(www.daowen.com)
换句话说,“游戏”“玩耍”在此地也是一种实验。我站在幼儿园室外游戏区一角,默默观察小孩之间的玩耍方式。尽管每一项游乐设施都是大人为他们建造的,但我发现,眼前这些横冲直撞的小孩使用这些游乐设施时,未必是按照我们预想的游戏方式进行的,也未必会遵照大人的期望做出反应。他们看来多是受个人“冲动”和“幼稚的想法”指挥、操控。我频频为他们极具创意的表现啧啧称奇,一旁为我介绍环境的幼儿园老师则告诉我:“允许发展个人经验,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确实相当重要。”
游戏是小孩体验到乐趣的途径,也是他们借此抒发自由意志的机会。在一个强调独立人格、个人创造力的社会中,即是希望通过具有学习效果的玩耍,诱导出小孩对待事物的主动性和自我操控的能力,或者从中认识必要的自我牺牲,如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他人分享玩具等。此外,挪威幼儿园里教唱的挪威儿歌内容,也多和这个国家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如冬天老师会教唱形容冬雪的儿歌,夏天则教唱吟咏夏日的歌曲,让他们由此发觉四季的变换。简单的厨房手作,也不全然只是打发时间或纯粹基于简单的趣味。自己动手做点心、蛋糕,本来就是挪威家庭生活重要的一环。他们在幼儿园里接触到的一切,其实都能和自己回家后的生活产生紧密联结。
挪威人并非只把幼儿园当作小孩的游乐场,它也是小孩迈向社会的第一道大门。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当下从玩乐中“学”到了什么,而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自然“理解了某件事”。过度强调开发智力的大人们,或许很容易忽略这些成长中不易察觉的重要细节。
有一段时间,娜拉在公共场所的行为让我们颇为头痛,因为那绝对不是我们一般认知中的乖巧、懂事和听话的样子。正因为如此担心,所以我们认为必须通过训斥、教导去纠正、约束她的行为表现。但假如换个场景,比如将同样的行为表现移转到挪威的幼儿园里,在老师眼中她很可能成为一名求知欲旺盛的学习者。
挪威人将幼儿园里的玩耍经验,称为“自然流动的过程”(flyt),意即当小孩只专注于眼前的玩乐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展现出个人的独特意志,并且无所设限、自由自在地将它表达出来,这是日后个人创造力的源泉。它的重要性,有时并不亚于挖掘小孩子的语言天赋或者音乐潜能。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天下来确实是玩乐多于学习,但他们从中得到的成长回馈,很可能已远超我们表面所认知的游戏本身。这是一个不在乎小孩起跑过慢的社会,因起跑过慢并不表明他们会在终点前落后于他人。到挪威幼儿园走了一遭,我似乎意外抽到了一个得以循线探索北欧人为什么深具创意的线头。
尽管烤姜饼做蛋糕、画着不明所以的涂鸦、剪剪贴贴、无济于事地劳作、成天唱唱跳跳、拿出家庭旅游合照和同学分享是属于这个年纪小孩专有的愉快经历,但难道就不必抽出点儿时间学习识字、练习算术?此外,双语教学不在此刻,更待何时?幼儿时期不正是大脑语言功能区发展的黄金时期?欣赏、练习钢琴、小提琴等对个人音乐细胞的培养,不也应该及早启动?每天将小孩送进幼儿园,其用意难道就只是为了任其玩得浑身是泥?
偏偏挪威人正是刻意如此。“玩耍”几乎成了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幼教内容的主流观念。但他们对“玩耍”或许另有认知。由四位挪威幼教专家(Hans Holter Solhjell,Amendoor As,Gro Nedberg Grønlid ,Guri Bente Hårberg)合著的《玩耍对儿童的重要性》(Why the Play is Important for Children?)一书,认为玩耍的意义,不仅在于满足儿童追求快乐的欲望,通过玩耍的过程,还能同时刺激和培养儿童多方面能力的发展,包括语言学习、社交技巧、情绪控制、自我认知、道德感和肢体健康。
当我踏进挪威幼儿园时,难免和妮可有着同样的疑虑,为什么小朋友成天都在玩?真正学到的东西会不会太少?当然,这样的疑虑立刻就遭到幼儿园老师的反驳。在挪威幼教体系中,他们是借助玩耍的过程,帮助小孩培养自我创造力。例如小孩有段时间特别喜欢抛和丢掷东西,当他们这么做时,就会得到“破掉”或“反弹”的结果,以此逐一建构个人的逻辑认知,并逐渐懂得将其运用到其他行为之中。老师们并非无所事事,重要的是给予学生机会去解决问题,同时从一旁观察这群小朋友是否在玩乐的同时,也渐渐学习到这个社会的运作规则。
此外,来自不同家庭、不同年纪的小孩,他们针对同样一件玩具、游乐设施,通常会有不一样的对待方式。彼此在一起玩,可让同一种游戏产生截然不同的变化和效果。也有可能因为自己在过程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进而让周遭同伴发出笑声,也可能让人哭泣或引人愤怒,于是他们必须彼此协调出新的游戏规则,规定谁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以促使游戏能够继续进行下去。到后来,他们会自己决定是要跟随其他人的做法,还是要想办法让旁人照着自己的意思做。回家之后,他们还会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以自己的认知理解转述给父母听。这就是发生在挪威幼儿园里所谓的“学习”。
换句话说,“游戏”“玩耍”在此地也是一种实验。我站在幼儿园室外游戏区一角,默默观察小孩之间的玩耍方式。尽管每一项游乐设施都是大人为他们建造的,但我发现,眼前这些横冲直撞的小孩使用这些游乐设施时,未必是按照我们预想的游戏方式进行的,也未必会遵照大人的期望做出反应。他们看来多是受个人“冲动”和“幼稚的想法”指挥、操控。我频频为他们极具创意的表现啧啧称奇,一旁为我介绍环境的幼儿园老师则告诉我:“允许发展个人经验,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确实相当重要。”
游戏是小孩体验到乐趣的途径,也是他们借此抒发自由意志的机会。在一个强调独立人格、个人创造力的社会中,即是希望通过具有学习效果的玩耍,诱导出小孩对待事物的主动性和自我操控的能力,或者从中认识必要的自我牺牲,如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他人分享玩具等。此外,挪威幼儿园里教唱的挪威儿歌内容,也多和这个国家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如冬天老师会教唱形容冬雪的儿歌,夏天则教唱吟咏夏日的歌曲,让他们由此发觉四季的变换。简单的厨房手作,也不全然只是打发时间或纯粹基于简单的趣味。自己动手做点心、蛋糕,本来就是挪威家庭生活重要的一环。他们在幼儿园里接触到的一切,其实都能和自己回家后的生活产生紧密联结。
挪威人并非只把幼儿园当作小孩的游乐场,它也是小孩迈向社会的第一道大门。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当下从玩乐中“学”到了什么,而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自然“理解了某件事”。过度强调开发智力的大人们,或许很容易忽略这些成长中不易察觉的重要细节。
有一段时间,娜拉在公共场所的行为让我们颇为头痛,因为那绝对不是我们一般认知中的乖巧、懂事和听话的样子。正因为如此担心,所以我们认为必须通过训斥、教导去纠正、约束她的行为表现。但假如换个场景,比如将同样的行为表现移转到挪威的幼儿园里,在老师眼中她很可能成为一名求知欲旺盛的学习者。
挪威人将幼儿园里的玩耍经验,称为“自然流动的过程”(flyt),意即当小孩只专注于眼前的玩乐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展现出个人的独特意志,并且无所设限、自由自在地将它表达出来,这是日后个人创造力的源泉。它的重要性,有时并不亚于挖掘小孩子的语言天赋或者音乐潜能。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天下来确实是玩乐多于学习,但他们从中得到的成长回馈,很可能已远超我们表面所认知的游戏本身。这是一个不在乎小孩起跑过慢的社会,因起跑过慢并不表明他们会在终点前落后于他人。到挪威幼儿园走了一遭,我似乎意外抽到了一个得以循线探索北欧人为什么深具创意的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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