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人坚信,小孩的免疫系统经过反复生病、发热侵袭的过程中自我培养抗体,那是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苦。
从宜兰返回台北的途中,我们遇上了堵车高峰,望着眼前从雪山隧道一路回堵数公里长的车阵,所有的车子几乎都处在动弹不得、进退两难的窘境,我们为此深感焦躁不安,因为我们有重要事情必须立刻赶回台北。
这是我们全家自娜拉出生后第一次回台湾,5个月的她,也许是经不起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头两天在我们拜访亲友时,她的身体便陆续出现异状。她的眼眶周围渐渐泛红,且显得格外虚弱疲累,完全不像之前在飞机上那样活蹦乱跳。如今只见她静悄悄地倚靠在汽车安全座椅上,有气无力地望着车窗外久未变化的景致,恹恹缩缩,既困且倦,但又不哭、不闹,也不睡觉,间或流淌出浓稠的鼻涕和发出几声干咳。起初我们以为只是空气环境变化,导致小婴儿身体不适应,直到娜拉全身高热,才察觉是感冒症状。
抵达台北已是数小时之后,我们急奔医院急诊室,医护人员按照标准诊疗程序,为娜拉称体重、量体温,同时抽血确认是否为病毒感染。接着由护士用针筒喂食了一剂退热药,临走前还领取了三日份的鼻炎药水和咳嗽糖浆。我和葛罗莉亚原本悬着的心才稍事平静。没过几天,娜拉再一次上演同样的剧情。直到两周后结束旅程,抵返奥斯陆,她的鼻子上依旧挂着两道鼻涕。
平常为了料理小家伙的吃喝拉撒睡,我们已因个人经验不足而焦头烂额,甚至几度束手无策,感冒发热时的娜拉,又陡增旁人照护的困难。医生开药治疗,也许能有效减轻她不舒服的感觉,但身为父母,我们的心始终随着她时而缓降、时而增高的体温而七上八下。
娜拉出生之后,我们一直担心她体质欠佳,2600多克的体重,得奋起直追才能达到同龄小孩的平均值。“斤斤计较”新生儿的体重,有时不只是为了满足父母日夜喂养的成就感,它还是科学上健康指标的衡量依据。过去5个多月来,参照世界卫生组织制定的幼儿成长曲线表,娜拉总是落在中间值之下的红黄线间,曲线甚至一度下滑,几乎让人一筹莫展。结果汲汲营营为娜拉增重不成,我和葛罗莉亚的体重倒是又掉了几公斤。
不过,体重偏轻的问题,也许尚不足以让我们惊慌失措。回溯娜拉刚出生的时刻,我和葛罗莉亚就被真正吓坏过一回。住在恢复室期间,医院安排了一项例行检测,以确认新生儿的听力是否正常。我记得那天是由一位年纪稍长的护士为娜拉进行测试,她一边嚼着口香糖,同时技巧熟练地操作仪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娜拉只能任凭其摆布。我和葛罗莉亚完全没有料想到,恢复室经过几分钟的静默之后,耳边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嗯,测不到听觉反应。”对比护士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和葛罗莉亚则是瞠目结舌,简直要当场昏厥了。
住在我们家隔壁、年约1岁的奥斯蒂就是个先天听障儿。虽然她的身形外貌和一般挪威小孩没有任何差异,且食欲奇佳,甚至长得比同年龄小孩都高壮,但是她的耳朵和头部两侧得全天候挂着助听器。她不能选择附近的普通幼儿园就读,得到特殊学校,由特教老师负责引导她在听觉失调的情况下学习口语表达(听力失常直接影响幼儿口语能力),还必须兼以专业手势,协助她逐一辨识旁人的信息。
奥斯蒂的妈妈是位律师,爸爸在软件公司任职,他们家属于标准的经济条件良好的挪威家庭。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难发觉奥斯蒂的父母成天闷闷不乐,和邻居互动冷淡,偶尔和我们在家门口擦身而过,他们的反应通常只是点头示意后就闪身步入家门,甚少留下片刻让我们有机会逗弄一下有着两颗碧绿色眼珠的奥斯蒂。事后我们得知,奥斯蒂的妈妈有一阵甚至还得求助东方的针灸疗法,以改善因照顾女儿导致的忧郁难眠状况。
当护士告诉我们,仪器测不到娜拉的听觉反应时,我们完全不敢置信,立刻要求她换个机器重新检查一次。她答应隔天再检查,结果还是让我们失望不已。我想,我或许可以理解了,奥斯蒂的母亲过去这一年多来,为什么尽管不是全无笑容,态度亦尚称和蔼可亲,但脸部肌肉线条总透着一股浅浅的忧愁。又,为什么奥斯蒂的爸爸直到奥斯蒂满3岁的生日时,才首次邀请我们去参加他女儿的生日派对。尽管两家大门相距不到3米,过去大半年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直到戴着助听器的奥斯蒂逐渐能像其他小孩一般和旁人互动,她的爸爸才终于敞开心扉结交我们这家新朋友。
他们当初应该也如我和葛罗莉亚一般受到沉重打击吧。听觉障碍程度虽然有高有低,但无论轻重,这些孩子未来的学习过程,势必要比常人面对更多挑战。尤其在成长路上,他们得接受许多因为听觉受阻,而必须额外加强的语言和理解能力训练,将比拥有正常听力的孩子多走几条辛苦路。除此种种,所有新生儿为一个家庭带来的每一件麻烦事,身为他们的父母也全都免除不了。双重压力下,我相信少有父母能轻松以对、应付自如。
父母把小孩视为不堪一击的脆弱个体,这种心态或许不甚健康,但身为家长,当发现初生婴儿有任何异常时,应该都很难抑制内心的难过和紧张。尤其很多先天缺陷,不会只是一时一刻的麻烦,它很可能纠缠自己的孩子直到终老。几分钟听力测试得出的结果,让我和葛罗莉亚除了面面相觑外,还一路遥想至娜拉往后数十年可能的处境。
所幸,1个月后的复诊,证实娜拉当时耳朵只是被母亲的羊水暂时堵塞。待娜拉稍大之后,即使只是很小的关门声,都能轻易惊醒熟睡中的她。这或许又是另一种困扰,但我们宁可她以此折腾我们。那一段产后之初的插曲,使我们第一次体会到父母对子女的健康无能为力时,原来是如此让人沮丧。
往后每天接受我们的喂食计划,娜拉尽管体重增长幅度有限,总算日渐长大。卫生中心的护士安慰我们说,只要娜拉的日常作息、活动力没有问题,哪怕体重增长迟缓,也不必太在意。只是,平静无波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从5个月大开始,娜拉便很容易感冒、发炎、流鼻涕。一旦喉咙发炎,便是整夜咳个不停。流鼻涕的问题更加恼人,躺卧时倒流的鼻涕经常将她呛醒,然后就是一阵凄惨哭号。又或者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她也可能是肠胃不舒服,所以在床上翻来覆去,以致全家大小通通彻夜难眠。
孩子因为身体不适而眼泪汪汪的双眼,比起世界上任何一种威权命令,都令父母折服。每次她生病感冒,我们总是依循那次回台湾的经验立即送医,为其预约家庭医师。若是半夜出了状况,得起身火速打点娜拉的外出随身用品,驱车至最近的急诊室求医。但得到和在台湾完全不一样的待遇。挪威医生慢条斯理地简单问诊、量过体温后,永远只给我们一个答案:“都是正常现象,回家让小孩多休息就好。”
我们也曾在家庭医师的诊室让娜拉接受抽血测试,就算确定是某个病毒引起的感冒,家庭医生也只会淡淡地告诉我们,挪威没有对抗这类病毒的药品,只能靠小孩自己产生抗体克服病痛。医生当然还是会提醒我们注意小孩的变化和反应,但除非发热超过39℃,且连续高烧超过三天,才让我们为她安排复诊。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急诊室里。有好几次,我们风驰电掣地将半夜里又是咳嗽、又是鼻涕倒流、又是呕吐的娜拉送至夜间急诊室。但每次皆是空手而回,医生从未开过止咳糖浆、鼻炎药水或是退热药等。我们经常一脸狐疑地想,事情真的是“几天后就会自然痊愈”这么简单吗?(www.daowen.com)
“正常现象”“没什么大问题”“没必要吃药”“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好”。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为了娜拉,我们数次奔波于诊所、急诊室,一来懊恼自己没有把她照顾好,二来对挪威医师消极治疗的态度则略有不谅解。以为成为“常客”之后,他们至少会对娜拉的病情多一分重视。但话说回来,挪威医师确实对待任何新生儿都一视同仁,只有在极少数特殊情况下,才会开药给幼儿服用。如,友人两岁大的小孩在幼儿园感染了令人上吐下泻的诺如病毒(Norovirus),医生便未置之不理,而是立刻开出适量的抗生素应急。
挪威人坚信,小孩的免疫系统需在反复生病、发热侵袭的过程中自我培养抗体,那是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苦。所获得的报偿就是孩子的免疫力日益提升,其在对付未来的感冒时,比任何暂时减缓不适的药物更为彻底有效。日后,娜拉纵然还是偶尔会流鼻涕或咳嗽,但恢复期却一天比一天缩短。挪威医院节制用药,除了避免医疗资源浪费外,同时也是在帮助一名新生儿通过自己身体的抵御功能与外在的环境进行周旋和抗争。
对于久居挪威的小孩,这样的经历和经验似乎被认为有其必要。5个月大的娜拉第一次受到病毒攻击,开始出现发热、流鼻涕的现象,而后渐渐培养自己的抵抗力。如此一来,10个月大时申请进幼儿园,在她和其他小孩近距离接触前,说不定她的身体已带着某种程度的保护机制,足以抵御幼儿园里新一波的病菌威胁。
毋庸置疑,所有送小孩上幼儿园的父母,头一年皆是心力交瘁,三天两头就得陪着小孩与病魔搏斗,这是挪威政府给予父母一年12天家庭照护假的原因(父母双方育有一名12岁以下的儿童,一年可有12天照护假;有两个以上小孩,照护假最多增至30天)。小孩的抵抗力越好,上学的日子就越轻松,父母也不必动辄就请假在家照料病童。挪威医师当时坚持不开药给娜拉服用,其实有其长远的思虑。
娜拉疑似听力障碍这件事,幸好只是虚惊一场。经常夜奔急诊室的情况,在她9个多月大时也告停了。娜拉其实未必如此体弱多病,又或者是我们太习惯生病就该吃药打针的逻辑,直到拜挪威经验所赐,受当地医疗观念影响,而被迫改变了固有的观念。让挪威医师为你的小孩写下处方笺,就算是拿着枪抵住他的头,对方也不太愿意照办。的确,明明多喝开水、多休息就可恢复元气的生理机制,又何须让过多的化学药品介入,平白减损了小小人类的自我复原本能。
此外,卫生中心的护士在得知我们这对精神紧张的父母经常替娜拉挂号急诊时,考虑到我们的身心状况,善意地提醒我们:育儿杂务在所难免,如果疲惫到难以样样兼顾,那就由它去吧。言下之意,养儿育女毕竟没有标准答案,但首要的工作是,父母先要妥善照顾好自己。
【注释】
[1]在家生产:挪威医院会派出助产士到家中帮忙接生,因为自宅是孕妇最熟悉的环境,不会受到医院气氛的感染而过分紧张、焦虑。甚或有人选择在家中的浴缸里生产(孕妇半身浸在水中),似有减缓疼痛的效果。专业的助产士会随侍在侧,提供专业意见,其所有过程皆着重于人类(母亲)的自然生育本能。
[2]挪威的育儿津贴:即每名新生儿所获得的出生补助。以娜拉出生当年汇率计算,折合人民币3万多元。出生后第一个月起,每月领取的育儿津贴近1000元人民币;一岁起,每月补助增至6000多元人民币,直到满两岁为止。
[3]原本挪威育儿假为47周,其中母亲有35周、父亲有12周。在2013年7月1日的立法修正中将父亲的育儿假延长至14周,父母总计享有49周的育儿假。
【注释】
[1]在家生产:挪威医院会派出助产士到家中帮忙接生,因为自宅是孕妇最熟悉的环境,不会受到医院气氛的感染而过分紧张、焦虑。甚或有人选择在家中的浴缸里生产(孕妇半身浸在水中),似有减缓疼痛的效果。专业的助产士会随侍在侧,提供专业意见,其所有过程皆着重于人类(母亲)的自然生育本能。
[2]挪威的育儿津贴:即每名新生儿所获得的出生补助。以娜拉出生当年汇率计算,折合人民币3万多元。出生后第一个月起,每月领取的育儿津贴近1000元人民币;一岁起,每月补助增至6000多元人民币,直到满两岁为止。
[3]原本挪威育儿假为47周,其中母亲有35周、父亲有12周。在2013年7月1日的立法修正中将父亲的育儿假延长至14周,父母总计享有49周的育儿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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