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许坚信为子女牺牲个人的社交和休闲,代表了一种无怨无悔的奉献,但父母成天把自己和子女关在家里,此类行为放在挪威社会则被认为有碍彼此的身心健康。
为了确保娜拉在飞机上有足够的尿片替换,且不至于饿肚子,行前我们将所有塞得进“妈妈包”的外出用品全数装入,包括一壶煮沸过、准备冲泡奶粉的热水,以及两个装满开水的奶瓶和她的专用水杯。此外,行李箱里,另有2/3的空间被她的个人换洗衣物占据,折叠式婴儿车则已事先挂牌托运。我们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家伙参与三天两夜的旅行,竟需要如此费事。
根据相法规定,婴儿用水虽然可随身携带上飞机,但必须在机场安检门前接受检查,欧洲多数机场皆有液体检测设备,确定不具危险性后即可放行(仅适用于婴儿用水)。偶尔遇上设备出现故障,安检人员会改为要求我们让娜拉当场亲尝两口,以确保我们没有心怀不轨。乍听之下似乎有些苛刻,但确实也是直接证实眼前几瓶水安全无虞的有效方法。
自从有了娜拉,出门旅行便不再只有放松与享乐。为了她,我们得学会见机行事,随时调整规划好的行程,又或者备妥腹案。拎着一头不受控制的小野兽接受安检,经常让我们多待几分钟,这使得我们外出时必须预留更多的时间来应变。除此之外,最常发生的是,为了寻找适合喂食她的餐厅舍弃了沿途不少知名景点。在娜拉出生之前,我和葛罗莉亚外出旅行时,只有在两腿发酸时才愿意折返饭店休息,如今还要顾及娜拉的生理时钟。于是,就算是计划良久的地中海之旅,每天晚上我们也必须于7点准时回房哄女儿入睡。
我相信很多父母会因为平白多出许多繁重的婴儿照护工作,而对外出过夜的旅行打退堂鼓。尤其婴儿总是会挑大人最无能为力的一刻抛出难题,比如在找不着公共厕所的大街上拉得他们一身大便。与其老是败兴而归,理智上多半会告诉自己不如一开始就打消全家出游的念头。
2014年春天,趁着航空公司恰好有便宜机票出售,我和葛罗莉亚决定犒赏自己近一年来为娜拉的辛劳付出,全家一起出游希腊南方的克里特岛。当时娜拉刚满11个月,我们自认对她的日常琐事已驾轻就熟,更何况半年多前,我也曾单枪匹马带着娜拉搭乘长途飞机横跨欧亚。那次经历虽然称不上有趣,却也没有让我从此视之为畏途。从奥斯陆前往克里特岛仅需5小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和葛罗莉亚满心期待地浏览着网络上关于克里特岛的旅游简介,先神游一番岛上干尼亚城一处带有威尼斯色彩的港湾,不时幻想着《荷马史诗》中关于克里特岛的神话场景。岛上古老的神殿、房屋和雕塑遗迹残留至今,进一步丰富我们的欧洲见闻。尽管预计停留的时间有限,出发前我们仍兴奋不已,仿佛要展开二度蜜月旅行。我们完全没料到一旁正呼呼大睡的“拖油瓶”,会为这段旅程增添那么多意外的惊喜。
事后翻看这趟短期旅行中拍下的留念照片,才觉果真不虚此行。南欧绮丽多变的人文景致,和北欧寒带地区的清冷萧瑟大异其趣。地中海悠悠海风、煦煦温情,让久居斯堪的纳维亚,几乎忘却白浪、沙滩的我们宛若重温故里。尤其岛上那些留有诸多历史线索的断壁残垣,别具引人冥思的破败感。因着地利之便,5小时的飞机航程,便把我们从北欧文明拖入一条古希腊的时光隧道。
当然,深刻烙印在我们脑海里的,不会只有恬美的一面。拜娜拉同游之赐,我们在飞机上为她不按常理出牌的急奔乱窜,频频向同机旅客致歉。一时疏忽,未注意机舱内的压力变化,顺手转开奶瓶盖,从奶嘴口喷出的一道水柱,居然直接溅洒在前方座位上坐着的老太太身上。第一天晚上,要睡觉的娜拉早早就耐不住性子,我们被迫狼吞虎咽地结束一顿地道的地中海风味晚餐,连饭后甜点都免了。旅馆房间望向海滨的窗台,几天中一直挂满娜拉一路不断换洗的衣裤和围兜。花花绿绿的小衫,比起门前旗杆上的万国旗毫不逊色。早餐时刻,香味四溢的咖啡端上桌,我们正喝着咖啡、眺望远方海天一色而面露满足之际,原本熟睡中的娜拉挑准这个时机突然跃起。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阵咿咿呀呀、忽上忽下的瞎搅和。
在上百张克里特岛之旅的相片档案中,有一张是娜拉状似累瘫了趴在餐厅桌上的独照,也许这趟旅行,对于她来说也不见得是件轻松的差事。以她的年纪,任何美景佳肴应该都还不足以构成任何意义。她之所以有时会“呵呵”笑个不停,纯粹是被我和葛罗莉亚刻意逗乐的。她当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几天下来她的父母因为严重睡眠不足而浮肿的眼袋,或者因为她不合时宜的哭闹,几度抱着她尴尬地迅速逃离现场。有些时候,比起欣赏眼前巍巍如斯的希腊神殿,我觉得娜拉似乎更乐于把父母整得七荤八素。
离开恢复室时,娜拉的体重还不到3000克,身体轻巧到我单只手臂就可供其伏卧。为了这丁点儿大的小家伙,我们却得大张旗鼓地挪动家中摆设,腾出婴儿床的位置。娜拉肤质特别敏感,所以还得移走客厅地板上可能诱发她过敏的亚麻地毯,每周定期更换床单、被套,另外添购五斗柜、尿布台、婴儿车和汽车安全座椅,收起客厅多余的沙发座,并摆上一组摇篮。各方好友赠送的幼儿玩具突然堆得满屋都是,先前清爽简约的居家环境,竟摇身一变成了一间小型儿童乐园。
我们也重新组织了原有的生活节奏:告别巷口的法式咖啡馆,牺牲夜晚睡眠,尽可能地婉谢当地朋友邀约的饭局,不再奢求二人世界的烛光晚餐,而路口那家电影院也变得越来越事不关己而近乎遥不可及。
我们身处奥斯陆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有段时间却恍如与世隔绝。我们把所有的精神和注意力都聚集在眼前的小生命身上,以一种夫妻相处多年却不曾给过彼此的耐心和包容力照顾娜拉。按照护理师的指示,为了让娜拉的体重赶上正常标准,满月之前,我们一直维持着三小时一次的喂食频率。夜以继日,不知疲倦,加上新手父母生涩的养育技能,当时投入的心血,必然比事后回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娜拉出生当天恰巧是那一年的夏至。挪威的夏天,就像是上帝的恩典,所有人都会趁着难能可贵的阳光明媚,尽情投入户外活动。我们为了育儿却只能埋头苦干,整日与娜拉为伍,这小女孩已在不知不觉间彻底占据了我们的分分秒秒。因此,我们有了数月后的克里特岛之行。
挪威父母照顾子女不假他人之手,是当地社会的常态;不过,像我们这般一举压缩自我的生活方式,其实很少见。地方卫生中心负责追踪记录娜拉成长的护理人员,多次鼓励我们常带娜拉出门走走。我们或多或少地受困于婴儿才几个月大不适合到室外的心理障碍,一直未付诸行动。
我们也许坚信为子女牺牲个人的社交和休闲,代表了一种无怨无悔的奉献,但父母成天把自己和子女关在家里,此类行为放在挪威社会则被认为有碍彼此的身心健康。这解释了为何挪威街上随处可见父母推着婴儿车出门散步的画面。家中的新成员也许拖慢了生活的脚步,但挪威父母可未曾想过接下来就得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公园里躺在婴儿车里的婴儿有些尚未满月,待婴儿稍大一点儿,家长还可能更换为推着单手驾驭、专为慢跑用的婴儿推车上街。又或者在胸前系上婴儿背带,让子女吊挂在父母的胸前,一起走出家门认识外面的世界。挪威人酷爱野外活动,于是很多家长十分擅长将数月大的子女扛在肩上横越山林。(www.daowen.com)
不过,我相信挪威人带着婴儿旅游,不光是考虑小孩的需求,背后的用意和动机,应该是要尽可能保留原本的生活步调。好让新生命出现后,家长在换尿布、洗奶瓶、喂母乳这类索然无味的例行公事之余,能够有自己的休闲生活。这同时是一种双向适应的过程,父母为了迁就小孩,生活习惯必然得改变。但小婴儿其实也有基本的学习能力,可以自我调整并适应与大人的互动。
当地婴儿用品店里,除了琳琅满目的小鞋子、小衣服,我们还发现另有不少亲子共享的专业登山、健行装备。尽管有些确实是为了应付子女稍大之后的外出用具,但自小孩出生的那一刻起,无从将小孩托付他人的挪威父母,为了让自己有机会从没日没夜的育儿琐事中抽离出来,多半会发掘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偕同子女一起出游的能力。
为了不辜负稍纵即逝的挪威夏天,在娜拉满月后,焦头烂额的我们开始大胆地仿效挪威人的育儿模式。每天午后天气稍凉时刻,就推着她出门兜风。刚开始的确有些惴惴不安,担心住家附近的石砖路过于颠簸、娜拉幼小的身躯不能抵御凉风吹袭、阳光太过刺眼,再加上路上人车来来往往,难保不会造成她内心莫名恐惧。直到发现周遭也有为数不少、年龄相仿的婴儿,才相信我们并非一对胆大妄为的父母。当然,得益于设计得当的婴儿推车和一些婴儿外出的基本常识,我们的行为尚在合理范围内。
满周岁后的娜拉,更加活泼好动,不但无惧于与陌生人接触,投入新环境时也少有不安。我们无法确定,这是否和娜拉离开医院恢复室后,便经常“抛头露面”有关,或许这个阶段的小孩多数反应正是如此。我们隐约发现,尽管过去这段时间我们可谓朝夕共处,但也许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娜拉其实并不特别黏着父母。或许这对她未来独立性格的养成,会是有意义的开始。
趁着暑假,家人千里迢迢远赴挪威和我们团聚。在一趟经典的峡湾之旅中,娜拉又一次和我同行。途中为了照顾娜拉,我像只八爪章鱼般地忙进忙出、顾上顾下。再加上这段旅程需搭乘火车、转坐巴士再换接驳渡轮,为了不破坏家人的游兴,我甚少劳烦他们协助照料娜拉。不过,也确实没那个必要。有先前十多个月的育儿训练,我并不觉得娜拉让我此行格外操劳。我依然享受了一段绝世美景盛宴,随着一列火车飞驰穿梭在巧夺天工的林间山谷,我也感觉不虚此行。
之后,我们尽管没有刻意安排娜拉和我们一起出游,但也不会将这件事当作一件唯恐避之不及的任务。或许,我应该庆幸她是在挪威出生,让我有机会师法挪威人,不必因为子女的出生就被迫失去原有的生活。尽管她日日夜夜和我们紧密相依,但举凡应有的娱乐、休闲和旅游,我们仍适时地维持原有频率,所以到头来其实也没有错过太多。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一段已故法国人类学大师列维·施特劳斯写下的文字,他说:“社会生活是外加于人的一种不停周游,而家庭生活则不外是人有需要在十字路口放慢脚步和歇一歇的表现。但归根结底,他得到的命令是继续前进。”当时我被这段文字吸引,如今虽然还是不敢确定大师这句话背后真正蕴藏的内涵,但娜拉出生后,这段话之于我,已足具深意。我相信“继续前进”的意思,不会只是鼓励我们带着小孩继续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日后待娜拉长大成人,而我和葛罗莉亚双双呈老态龙钟之时,也不愿见到她因为顾虑我们人老力衰,而限制自己可能的行动范围,而不自觉地局限了可贵人生的视野。她本应尽情追求自我,丰满自己的羽翼。当年我们一起四海周游,不过视她为同行伴侣,并没有受她拖累。而她也将凭借自己的本事,朝更多我们未曾造访的地方飞去。我们得到的指令,都会是“继续前进”。
当地婴儿用品店里,除了琳琅满目的小鞋子、小衣服,我们还发现另有不少亲子共享的专业登山、健行装备。尽管有些确实是为了应付子女稍大之后的外出用具,但自小孩出生的那一刻起,无从将小孩托付他人的挪威父母,为了让自己有机会从没日没夜的育儿琐事中抽离出来,多半会发掘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偕同子女一起出游的能力。
为了不辜负稍纵即逝的挪威夏天,在娜拉满月后,焦头烂额的我们开始大胆地仿效挪威人的育儿模式。每天午后天气稍凉时刻,就推着她出门兜风。刚开始的确有些惴惴不安,担心住家附近的石砖路过于颠簸、娜拉幼小的身躯不能抵御凉风吹袭、阳光太过刺眼,再加上路上人车来来往往,难保不会造成她内心莫名恐惧。直到发现周遭也有为数不少、年龄相仿的婴儿,才相信我们并非一对胆大妄为的父母。当然,得益于设计得当的婴儿推车和一些婴儿外出的基本常识,我们的行为尚在合理范围内。
满周岁后的娜拉,更加活泼好动,不但无惧于与陌生人接触,投入新环境时也少有不安。我们无法确定,这是否和娜拉离开医院恢复室后,便经常“抛头露面”有关,或许这个阶段的小孩多数反应正是如此。我们隐约发现,尽管过去这段时间我们可谓朝夕共处,但也许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娜拉其实并不特别黏着父母。或许这对她未来独立性格的养成,会是有意义的开始。
趁着暑假,家人千里迢迢远赴挪威和我们团聚。在一趟经典的峡湾之旅中,娜拉又一次和我同行。途中为了照顾娜拉,我像只八爪章鱼般地忙进忙出、顾上顾下。再加上这段旅程需搭乘火车、转坐巴士再换接驳渡轮,为了不破坏家人的游兴,我甚少劳烦他们协助照料娜拉。不过,也确实没那个必要。有先前十多个月的育儿训练,我并不觉得娜拉让我此行格外操劳。我依然享受了一段绝世美景盛宴,随着一列火车飞驰穿梭在巧夺天工的林间山谷,我也感觉不虚此行。
之后,我们尽管没有刻意安排娜拉和我们一起出游,但也不会将这件事当作一件唯恐避之不及的任务。或许,我应该庆幸她是在挪威出生,让我有机会师法挪威人,不必因为子女的出生就被迫失去原有的生活。尽管她日日夜夜和我们紧密相依,但举凡应有的娱乐、休闲和旅游,我们仍适时地维持原有频率,所以到头来其实也没有错过太多。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一段已故法国人类学大师列维·施特劳斯写下的文字,他说:“社会生活是外加于人的一种不停周游,而家庭生活则不外是人有需要在十字路口放慢脚步和歇一歇的表现。但归根结底,他得到的命令是继续前进。”当时我被这段文字吸引,如今虽然还是不敢确定大师这句话背后真正蕴藏的内涵,但娜拉出生后,这段话之于我,已足具深意。我相信“继续前进”的意思,不会只是鼓励我们带着小孩继续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日后待娜拉长大成人,而我和葛罗莉亚双双呈老态龙钟之时,也不愿见到她因为顾虑我们人老力衰,而限制自己可能的行动范围,而不自觉地局限了可贵人生的视野。她本应尽情追求自我,丰满自己的羽翼。当年我们一起四海周游,不过视她为同行伴侣,并没有受她拖累。而她也将凭借自己的本事,朝更多我们未曾造访的地方飞去。我们得到的指令,都会是“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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