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爱美之情也是一种德性,即“审美德性”,这是从形而上学的高度上探讨儒家的美学思想,就是为“儒学与文学”这个题目奠定一个儒家哲学的基础。为此,我们不得不先讨论一下儒家的形而上学。
1.儒家形上学
过去人们以为中国哲学,尤其儒家哲学,是没有形而上学或者本体论哲学的,这种论调现在是越来越少人附和了。然而关于儒家形而上学的究竟,仍然还是一个需要深入研讨的问题。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必须从“形而上学”这个概念说起。
“形而上学”这个概念,当然是舶来品,具体说来,是从西方哲学那里翻译过来的。这个词的西文为Metaphysics,意思是“物理学之后”。原来古希腊的安德罗尼克(Andronicus)编纂亚里士多德的遗书,把凡关于“第一哲学”亦即本体论的著作都编排在物理学著作之后,“形而上学”由此而来。所以,形而上学就是关于宇宙“本体”(noumenon本原、本质)的学问,或者关于“存在之为存在”[3]的学问。
但是“形而上”这个词语,本身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货。我们都知道,它出自《易·系辞传》:“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那么,“形上”这个词语的中文意思跟西文意思是不是可以比较?这当然是可以的。其实,《周易》哲学本来就是儒家形而上学的一个典范文本。西方哲学“本体”的两个基本意义,《周易》哲学都已经探讨过了:一是“本原”,亦即世间万物的最初来源问题,中国哲学范畴的“本末”之“本”问题,“体用”之“体”问题。《周易·序卦传》讲:“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这里的“天地”就是万物的本原,是用“乾坤”两卦表示的,这是《周易》的开头两卦;进一步说,天地还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太极”。二是“本质”,亦即世间万物的根本规律问题,中国哲学范畴的“道”“理”问题。《周易·系辞传》讲:“生生之谓易”;“一阴一阳之谓道”。这生生之易和阴阳之道,就是天地万物的本质规律。我们曾经说过,《周易》的形而上学就是“生命本体论”或者“生命存在论”,它是把宇宙视为一个大生命系统的[4],人是这个大生命系统的一部分,而文学艺术又是人这个生命系统的一部分。
那么,《周易大传》以前的儒家哲学是否有过形而上学?我们来看看孔子和孟子。
孔子确实不大讲形而上学问题。他的学生子贡就曾感叹过:“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5]但“不大讲”并不等于不讲。孔子言“性”的地方确实很少,只有一句“性相近也,习相远也”[6];但他讲“天道”的地方却不少,而这个“天道”正是讲的形而上学问题。“天”即自然;“天道”就是自然的本质、规律。杨伯峻先生讲,孔子之所谓“‘天’有三个意义:一是自然之‘天’,一是主宰或命运之天,一是义理之天”[7]。我们分类举例如下:
(1)自然之天: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8]
巍巍乎,唯天为大。[9]
(2)主宰命运之天:
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10]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11]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12]
(3)义理之天: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13]
杨先生讲的这么三类,在孔子其实是并无这种区分的。天就是天,它是浑然一体的最高存在,中、外的早期思想观念都是如此;说它是上帝或者自然,那是后人的观念。无论如何,这些例子表明孔子也是有他的形而上学思想的。
我们再看孟子,他讲“天”的地方更比孔子多了。据杨伯峻先生的研究,孟子言“天”的大致情况如下:[14]
(1)自然之天:(www.daowen.com)
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勃然兴之矣。[15]
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16]
(2)义理之天: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17]
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18]
(3)命运之天:
若夫成功,则天也。[19]
吾之不遇鲁侯,天也。[20]
其实孟子也跟孔子一样,所说的“天”本来并没有上述区分;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兼有上述几个意思。孟子谈“天”的地方很多,例如他的名言有:“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21];“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22];“顺天者存,逆天者亡”[23];等等。这些都表明,孟子也有他的形而上学。
其实以上所讲的都还只是西方的“形而上学”概念;广义的来讲,形而上学不一定只是讲宇宙万物的本体的。中国哲学的形而上学更注重于讲人性论,这种人性论之所以是形而上学的,是因为它总是把“人”与“天”联系在一起,不论讲“天人合一”,还是讲“天人相分”的都是如此。儒家形上学的核心,就是我们下面要讲的德性论。
2.儒家德性论
儒家形而上学的核心是“德性”论或“心性”论[24],即是讲人“心”或人“性”的;至于“天”或“命”等,只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虚设。这是因为讲到人的“性”,就得问它的来源或者根据问题:我们既然称之为“天性”,那么它就跟“天”有关系。“天”赋予人以“性”,所以《中庸》说“天命之谓性”,或者换个角度,叫作“得天为性”;循性而行就是“道”,就是“率性之谓道”;通过学习反思其性,就是“教”,就是“修道之谓教”。所以,儒家形而上学的基本内容就是“天人之际”(司马迁语)的问题。不过,这里的“修道为教”也可以说“修道为天”,因为修道的反思其性就是反思其“天”(天性),“性”就是“天”。所以孟子才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25]。
可见儒家理解的“天”并不等于所谓“自然界”。“天”就是“人”本身。“天”这个字的字形,本来就是“人”字加个圆头,就是“颠”即头顶的意思,所以谈“天”不能离“人”。所以孟子才讲:“万物皆备于我。”[26]我就是天。讲“天”就是讲“人”,就是讲“我”,就是讲“性”——天性、德性。
何谓“德性”?德者,得也;得天为性,是谓德性。德性含知、意、情三个方面,外发为真、善、美三种追求。这里所谓“德性”,亦即孟子所说的“良知良能”:德性“未发”之时,是为“良能”,就是心灵的全面的潜能;“初发”之际,是为“良知”,就是孟子所说的“仁、义、礼、智”“四端”[27];“已发”之后,则为认识(感性认识、理性认识)、意向(情感、意志)。仁、义、礼、智,孟子所谓“四端”,其中“智”是认识(知)的问题,“仁”是情感(情)的问题,“义”“礼”则是意志(意、行)的问题。仁、义、礼、智,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个“仁”,由此可见,在儒家哲学里,“情”是根本。
最高级的情感,是审美情感。我们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见爱美之情也是一种德性,此即“审美德性”。既有审美德性,于是,人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性存在,他就自然而然要去“赋诗作乐”。
3.审美德性论
德性作为良能,在其“未发”之时本是浑然一体的;而一旦为“已发”,就发为所谓“知”“情”“意”。由此可见,德性良能本身已经包含着“智能”(认识潜能)、“情能”(情感潜能)、“意能”(意志潜能)。未发即有“智能”,故其发而“能知”(能够认识);未发即有“情能”,故其发而“能感”(能够喜怒哀惧爱恶);未发即有“意能”,故其发而“能行”(能够付诸意志行为)。
发为知、意、情,是心灵的活动;这种活动的最高目的追求,是“真”“善”“美”。从“美”的目的结果倒溯回活动,即是“情”;再从“情”倒溯回良能,便是“情能”。良能中所固有的情能,便是我们所说的“审美德性”。由此可见,所谓审美德性,就是天生的审美潜能。在儒学看起来,人心固有作为天性的审美德性;唯其如此,此审美德性“感于物而动”,才有审美活动;对此审美活动进行反思的结果,形成审美知识;将此审美知识用之教育,就有了审美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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