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首先应该弄清“文学”的内部关系。说到文学,我们首先是指的文学“创作”,如诗歌、散文等的创作。创作的结果便是作品,例如《诗经》。与创作发生直接关系的,是文学“批评”。文学批评是对具体作品的评论,如孔子讲“《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9],这就是对《诗经·关雎》的评论。评论是依据一定的理性原则来进行的,这种作为评价标准的理性原则,就是文学理论,中国谓之“文论”。例如上述孔子对《关雎》的评论,就与他的一种文学理论有关:诗歌“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20]。而文学理论本身又有其更深刻的理论基础,那就是文艺“美学”的观念。孔子认为诗“可以怨”,但是应该“哀而不伤”,不可过度,这是基于儒家的一条重要美学观念的:乐者,和也。[21]“和”的含义之一是“中和”,它是作为儒家基本哲学观念之一的“中庸”思想的体现,就是调和持中,过犹不及。
美学、文论、批评、创作,这四者是互相影响、互为因果的,孰先孰后,不可一概而论。这些要素乃是文学的普遍结构因素,不单儒家如此。它们构成文学的内部关系。至于文学的外部关系,大致也可以划分出四个方面: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它们也是相互关涉、相互渗透的,共同构成文学的历史背景、时代环境。文学有它的内在规律,即受内部关系的制约;同时也受外部关系的制约,即受社会、文化、政治、经济的制约。
再说儒学,它本身并不是一种内容单一的学术,而是包含了哲学、伦理学、政治学、美学、文艺理论、文艺创作、民俗学、教育学等在内的一种丰富完备的文化系统。单就文学而言,我们当然可以说有一种“儒家文学”:儒家美学,儒家文论,儒家的文学创作,儒家的文学批评。这是把它们从儒家文化体系中分离出来,以便于进行专门研究。举个例子来说,唐代古文运动当中产生的韩柳散文,本身不仅既是文学创作(散文),其中也有文学批评、文论、美学的内容,但它们首先是儒家的经学、哲学、政治学、伦理学等。此即“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此外,还存在大量非儒家文化系统的文学,例如道家、道教、佛教的文学。这些东西,许多也可以纳入本课题的研究,因为它们与儒家的文学往往有关系:或者是互动的,或者是交叠的。所谓“互动”,是说互相影响,互相吸收。例如道家魏晋玄学的文学,就受了儒家的重要影响;儒家宋明理学的文学,也受了佛道的重要影响。所谓“交叠”,是说有时候对一个文学现象,你很难简单讲它是儒家的,还是道家的抑或佛家的。例如李白的诗歌,你就不能简单说它们是儒家的或是道家的。当他高唱“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时,是颇有道家之风的;然而当他悲叹“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时,分明是一腔儒家的悲悯执着情怀。
所以,儒学与文学的关系是复杂的。但我们似乎可以做出这样一个估计:整个中国文学,或多或少,或近或远,或直接或间接,都与儒学有关。
【注释】
[1]吴定宇:《儒家文化与中国文学》,见《学人》第4辑,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2]《论语·泰伯》。
[3]《尚书·尧典》。
[4]陆机:《文赋》。
[5]关于中国哲学之为“生命哲学”,可以参看拙文《生命结构与和合精神》,载《社会科学研究》1998年第1期。
[6]韩愈:《原道》。
[7]《周易·系辞传》。
[8]参见蒙培元:《中国哲学主体思维》,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www.daowen.com)
[9]明清许多学者称“科学”或“物理学”为“格致之学”。
[10]以下参见拙文《儒家哲学的三句真谛:〈中庸〉开篇三句的释读》,《中州学刊》1999年第5期。
[11]《周易·乾彖传》。
[12]《易传》。
[13]《易传》。
[14]《论语·雍也》。
[15]这里所谓“封建”,按现今学界通用的概念,不是指的周代那种“封侯建国”制度,而是秦代以来确立的地主经济、君主专制的社会制度。但前一种用法更切合固有语义,见下文。
[16]汉儒对于《周易》之“易”,有所谓“三易”之说:变易、不易、简易。此说所体现的辩证观点颇有助于说明历史传统。传统中具体历史的东西总是“变易”的,但其中总有某种超越历史的“不易”的东西,这种一以贯之地传承下来的东西总是“简易”的。这种不易的“一”是历史地表现为“多”的。
[17]此处所谓“封建”,即是本来意义的殷周时代的“封侯建国”。
[18]我说近代以来是“民主宪政时代”,是就其历史时代的本质趋向而言的。早在洋务运动当中,民主宪政问题就已经提出来了;到今天,这个历史任务还没有最终完成。
[19]《论语·八佾》。
[20]《论语·阳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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