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樵(1103-1161),字渔仲,世称“夹漈先生”,宋代著名历史学家、文献学家、语言学家、博物学家、编辑学家,兴化军莆田(今属福建)人,生于北宋徽宗崇宁二年,卒于南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享年五十九岁。郑樵一生著述宏富,代表作是史学巨著《通志》。本文将着重加以评析的《通志·校雠略》则是我国第一部古典编辑学专著。
关于郑樵其人其书,历来褒贬不一。《宋史》本传记载,高宗赵构第一次召见他,便赞叹道:“闻卿名久矣:敷陈古学,自成一家。何相见之晚耶!”评价颇高。但本传又说:“樵好为考证伦类之学,成书虽多,大抵博学而寡要;平生甘枯淡、乐施与,独切切于仕进,识者以是少之。”这番评价就不怎么样了。那么,郑樵其人其书究竟如何?本文不打算对郑樵做出全面评价,只想就他作为一个编辑学家的方面加以讨论。
1.甘于淡泊,志在著述
据《宋史》本传载:郑樵“好著书,不为文章。自负不下刘向、扬雄。居夹漈山,谢绝人事。久之,乃游名山大川,搜奇访古。遇藏书家,必借留,读尽乃去”。这番记述表明,郑樵的为人正应了古人所谓“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但他所“明”之“志”、所“致”之“远”显然不是做官,而是著书。这也正如他在《通志·昆虫草木略·序》中自谓:“臣少好读书,无涉世意。”所以,《宋史》说他“平生甘枯淡”是确实的,而说他“独切切于仕进”则不妥。试想:一个一心想升官发财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居夹漈山,谢绝人事”,隐遁著述凡三十年?
2.效法圣孔,继踵史迁
作为一个历史文献编辑学家,郑樵平生只佩服两个人:圣人孔丘,史学家司马迁。从这里,我们可以对郑樵的人生志趣有一个更具体的认识。郑樵在《通志总序》中开宗明义写道:
自书契以来,立言者虽多,惟仲尼以天纵之圣,故总《诗》《书》《礼》《乐》而会于一手,然后能同天下之文;贯二帝三王而通为一家,然后能极古今之变。是以其道光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不能及……司马氏世司典籍,工于制作,故能上稽仲尼之意,会《诗》《书》《左传》《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之言,通黄帝、尧、舜,至于秦、汉之世,勒成一书……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舍其书,《六经》之后,唯有此作。故谓:周公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五百岁而在兹乎!
这里,郑樵是转引司马迁《太史公自序》语:“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从这里不难体味出郑樵的远大抱负:如果说司马迁著《史记》是以继承孔子著《春秋》之业自许,那么郑樵著《通志》就是以继承圣孔和史迁作《春秋》、著《史记》之业自许。
在对孔子、司马迁的评述当中,郑樵尤着意于“会”“通”二字:会同典籍,贯通古今。于是,“会通”成为郑樵的历史编纂理论的最高范式;而他的巨著《通志》,正是“会通”思想的体现。由此可见,郑樵之所以景仰孔子和司马迁,并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古圣先贤,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卓越的历史文献编辑学家:
郑樵之尊奉孔子,并非因为他是圣人,而是因为他是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历史文献编辑学家,能够会同《易》《书》《诗》《礼》、百国《春秋》,贯通古今,鉴往诫来。郑樵并不迷信孔子,认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是孔子亲自编著的书也不例外。他对孔子所作的《春秋》,就嫌其过于简约而做过委婉的批评:“夫《春秋》,以约文见义,若无传释,则善恶难明。”[1](www.daowen.com)
郑樵之崇拜司马迁,也因为司马迁在史籍编纂上倡导“会通”。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自叙其志:“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郑樵尤其对司马迁的能“通”仰慕不已,所以在《寄方礼部书》里自述其志向:“樵欲自今天子中兴,上达秦汉之前,著为一书,曰《通史》。”[2]他对司马迁也不是盲目崇拜,而能指出其“博雅”之不足:
然大著述者,必深于博雅……当迁之时,挟书之律初除,得书之路未广,亘三千年之史籍,而跼蹐于七八种书。所可为迁恨者,博不足也……今迁书全用旧文,间以俚语,良由采摭未备,笔削不遑……所可为迁恨者,雅不足也。[3]
且不论《史记》是否“全用旧文”,也不论“间以俚语”是否就是缺陷,至少,郑樵并不为权威所慑服。
总之,郑樵之志,在于效孔子、法史迁,会群籍、通古今,“虽采前人之书,必自成一家言”[4]。这个志向的最终成果,便是他一生的代表作《通志》。所以,高宗赵构的赞语颇切郑樵的心志:“敷陈古学,自成一家。”
3.自比刘向,欲胜扬雄
《宋史》本传记载郑樵“自负不下刘向、扬雄”,这也反映出他志在著述。
郑樵自比刘向,这说明他志在编述古代典籍。刘向(前77-前6),字子政,西汉沛(今江苏沛县)人,是继孔子后最杰出的文献编辑学家,编成我国历史上第一部文献目录《别录》(已佚)。据《汉书·艺文志》载:“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所以,刘向实际上是校辑群书的主编。刘向还第一次对古典编辑概念“校雠”加以定义:“雠校: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雠]。”[5]郑樵之志是像刘向一样会通典籍,其结果便是《通志·艺文略》;并像刘向一样探讨“校雠”,其结果便是《通志·校雠略》。前者是郑氏古典编辑学的实践基础,后者是郑氏古典编辑学的理论创建。
郑樵意欲胜过扬雄,这也是很耐人寻味的。扬雄(前53-10),字子云,西汉蜀郡成都人,著名辞赋家、哲学家、语言学家。扬雄也是一个淡于名利、耽于著述的学者,《汉书·扬雄传赞》称其“恬于势利”,“用心于内,不求于外”,“惟寂寞”、“爱清静”,“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按:指《反离骚》);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按:指《甘泉赋》《河东赋》《羽猎赋》《长杨赋》):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扬雄还有一部语言学名著《方言》,乃中国第一部方言学专著。纵观郑樵之为人,与扬雄何其相似乃尔!
扬雄的众多著述,有个共同特点:“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按:“放”通“仿”)而驰骋(按:指引申发挥)。”这个特点一向为人诟病,以为模仿而无独创。针对郑樵的《通志》也有这种批评,例如《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说《通志》“纪、传及谱,皆剿袭旧史,略为删润,殊无可观”。这种偏见,是由于不懂“述”与“作”的区分。孔子把著述分为“述”与“作”,自称“述而不作”。现代著名文献学家张舜徽先生在《中国文献学》中把文献分为三类:著作相当于“作”,编述和钞纂则相当于“述”。我认为,“述”,或曰“编述”和“钞纂”,正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编辑”。编辑难道不是一种创造性劳动,而仅仅是一种模仿吗?如果“述”不是一种创造性劳动,我们又将如何看待孔子的文化活动的成果?况且,扬雄的著述,不仅有新的编例,同时有新的意蕴。例如《周易》的最高范畴是“易”,而《太玄》的最高范畴则是“玄”;前者体现儒家的理念,后者兼容儒、道、阴阳诸家的哲理。对于郑樵的《通志》,也应作如是观:如果说《通志》的纪传部分是一种自有别裁的“述”,那么它的二十“略”部分更是一种名副其实的“作”了,其中的许多类目,都是前所未有的独创。郑樵自拟扬雄,而他们的著述情趣也灵犀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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