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杜诗《兵车行》析疑及其疑案

杜诗《兵车行》析疑及其疑案

时间:2023-08-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杜诗名篇《兵车行》,《析疑》所“析”颇为透彻;但不过是无“疑”而析。反之,《兵车行》中倒真有一些疑点,《析疑》反而不曾提及。我同意《析疑》的说法,这是写“出征与送行人之众多”。《钱注》也详注史实,并说“此诗序南征之苦”。冯至等人的《杜甫诗选》取钱笺说。《析疑》对此一大疑案,未置一辞。[2]《杜诗疑义五则》,载于《杜甫研究学刊》1995年第3期。

杜诗《兵车行》析疑及其疑案

杜诗名篇《兵车行》,《析疑》所“析”颇为透彻;但不过是无“疑”而析。反之,《兵车行》中倒真有一些疑点,《析疑》反而不曾提及。讨论如下:

1.第一段云: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仇兆鳌《详注》云:“首段,叙送别悲楚之状,乃纪事;下段,述征夫苦役之情,乃纪言。”这个分析颇有意思,乃是紧扣“诗史”而言。但关于“尘埃不见咸阳桥”,仇注同意《钱注杜诗》,以为是说“出师之盛”。钱注认为:“今云‘尘埃不见咸阳桥’,出师之盛可知。”这不确切,与老杜诗意不合。此诗旨在反对穷兵黩武,同情兵民疾苦;而如果反去铺陈“出师之盛”,那就成为一种军国主义感情了,岂获老杜之心?我同意《析疑》的说法,这是写“出征与送行人之众多”。这是很明显的,它是紧承“爷娘妻子走相送”而来的一句。送行之人是如此之多,正表明穷兵黩武政策给人民造成的危害之大。

2.第二段有句云: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东西”,旧注多解释为“阡陌”。仇氏《详注》引《史记正义》云:“南北为阡,东西为陌。”冯至等人的《杜诗选注》也说:“南北为阡,东西为陌。‘无东西’说阡陌乱,田亩不整齐。”这种解释,令人不能无疑。其一,既云“东西为陌”,即“东西”仅指“陌”,则“无东西”犹言“(有阡)无陌”,实不可通。其二,即便“东西”兼含“阡陌”二义,“无东西”便是“田亩不整齐”,可是这又何妨?而与诗意何干?

故我以为,老杜此处的“东西”即今所谓“东西”,指“物”。何以见得?其一,据《南齐书·豫章王嶷传》:“上谓嶷曰:‘百年复何可得?止得东西一百,于事亦济。’”可见“东西”指“物”的用法,唐以前的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其二,杜甫古体诗中常用俗语,这是众所周知的。其三,“无东西”指“无物”,这里即指没有收成,这正是指控“开边”政策对农业生产的破坏,即是“哀民生之多艰”的意思。所以,诗人接下来说:“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田里没有收获,租税从何而来?

对“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句,仇注指出这是“与‘健妇锄犁’二语相应”,是完全正确的;并说“租税何出,应上‘村落荆杞’”,也是正确的。这就是说,由于田园荒芜而“无东西”,无从交纳租税。但他又引朱注:“名隶征伐,则当免其租税矣。今以远戍之身,复督其家之输赋,岂可得哉?”这个解释,并不能落实“从何出”的语义。租税“从何出”是说根本就没有东西可以交租,而不是说有东西而不应该交。

3.此外,此诗另有一大悬疑:它是直写现实,还是托古讽今?旧注于此或模棱两可,或语焉不详。粗读旧注,容易得出老杜此诗乃是直写现实的印象。《杜臆》:“注谓玄宗用兵吐蕃而作,是已,然未详”;于是详述当时史实。《钱注》也详注史实,并说“此诗序南征之苦”。仇氏《详注》:“旧注谓明皇用兵吐蕃,民苦行役而作,是也。”冯至等人的《杜甫诗选》取钱笺说。《析疑》对此一大疑案,未置一辞。但是,也有人明确指出此诗乃托古讽今之作。例如单复云:“此为明皇用兵吐蕃而作,故托汉武以讽。”王道俊说:“王深父曰:‘时方用兵吐蕃,故托汉武事为刺。’此说是也。”[8]我赞同“托古讽今”说。古,汉武帝事;今,唐明皇事。略论如下:

其一,关于史实。存在两种说法,一是征吐蕃说,一是征南诏说。《杜臆》:

按《唐鉴》:天宝六载,帝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险固,吐蕃举国守之,非杀数万人不能克,恐所得不如亡,不如候衅取之。”帝不快。将军董延光自请取石堡,帝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奉诏,而不尽副延光所欲,盖以爱士卒之故。延光过期不克。八载,帝使哥舒翰攻石堡,拔之,士卒死者数万,果如忠嗣之言。

是为征吐蕃说。《钱注杜诗》:

天宝十载,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士卒死者六万。杨国忠掩其败状,反以捷闻;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瘴疠,士卒未战而死者十八九,莫肯应募。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震野。此诗序南征之苦,设为役夫问答之词。(www.daowen.com)

是为征南诏说。

这两种说法,按之诗中名物事件,均不能一一偶合。何者?因为杜甫此诗,原不是写某一具体历史事件的。其实持以上两种说法者,自己也已对此有所觉察。例如《钱注》既持征南诏说,同时又说此诗“若不为南诏而发者”。比较而言,仇兆鳌的说法较平允,既引征吐蕃说,又引征南诏说,然后出己按云:“明皇季年,穷兵吐蕃,征戍驿骚,内郡几遍,当时点行愁怨者,不独南征一役。”可惜遍读仇注,态度始终未明确。

老杜虽以“诗史”著称,毕竟不是史家,而是诗家。“诗言志”“诗言情”,绝非史记。即便是所谓“叙事诗”,亦以情志为宗;所叙之事,未必便是纪实,必经艺术加工,而使之典型化。此即诗与史之分野,文学科学之分野。

其二,关于地名。诗中地名,皆与汉代相关。如“咸阳桥”,又称“渭桥”,有中渭桥、东渭桥、西渭桥,汉、唐俱有,在长安附近渭水上。其中东渭桥始建于汉景帝五年;西渭桥始建于汉建元三年。又如“关西”,汉、唐均指函谷关或潼关以西。《汉书·萧何传》:“关中摇足,则关西非陛下有也。”又《后汉书·虞诩传》引谚语:“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这些地名都是汉、唐均用的,正是诗人托古讽今的用心所在。

其三,关于朝名人名。其实,老杜本人在诗中已直呼“汉家”“武皇”:“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诗中还提到“秦兵耐苦战”,旧注以“秦”为指地名,在我看来,这“秦”乃指朝代之名,是与“汉”朝相对而称的。非常明显,如果老杜直写现实,他又何必用汉名呢?正因为他对直写现实有所顾忌,才用此曲笔,以汉说唐,托古讽今。

【注释】

[1]原载《杜甫研究学刊》1999年第3期。

[2]《杜诗疑义五则》,载于《杜甫研究学刊》1995年第3期。

[3]指傅庚生先生《杜诗析疑》,陕西人民出版社1979年4月第1版。此书在杜诗研究界颇有影响。笔者当初立意所在,即欲对于此书有所商榷。

[4]《论语·公冶长》。

[5]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

[6]杜甫:《野望》。

[7]杜甫:《宿江边阁》。

[8]均见仇兆鳌:《杜诗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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