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均有研究显示,贫困容易发生在一些特定的地区和人群中,除了自然环境禀赋稀缺,以及这些地区和人群在社会、政治等方面受到的生存限制、发展滞后或社会歧视等因素外,贫困文化也是致贫和难以脱贫的一大根源。贫困文化的概念最早由美国人类学者奥斯卡·刘易斯(Oscar Lewis)在1959年提出,1996年在其发表的《贫困文化》一文中进行了系统阐述。主要是指某贫困群体形成的独特生活方式和文化价值观,例如贫困人口往往长期失业,与主流社会脱离,家庭生活和教育方式也明显有异于中产阶级家庭,他们的孩子更容易出现越轨行为和受到惩戒。更为重要的是,贫困文化还体现在群体特有的心理特征和态度上,许多贫困人口把自己视为无价值或边缘化的个体或群体,他们对外界漠不关心,缺乏自我发展的筹谋,更缺乏脱贫的意识和奋发图强的内生动力[27]。
在我们的调查中虽然缺乏对家庭贫困状态和程度的测量,但大部分接受访谈或被相关部门纳入成为计划生育特殊困难的家庭并不是富裕家庭,除上述的人力资本和就医支出等因素外,这些家庭本身也显现出一些特有的价值取向。他们大多收入有限,这并非是研究者抽样选择造成的偏性,而是中产阶级或富裕家庭很难被划归为“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我们曾经与一位从事了15年计划生育管理工作的人员就此展开过讨论,他认为主要原因有三:一是他们在经济上比较宽裕甚至富裕,并不需要救助,所以他们不会主动寻求或期望获得政府救助,若非是单位职工,他们也很难接收到相关政策信息,自然也就被排除在申请登记的范围之外;二是这些家庭中如果独生子女发生意外,他们可以调动资源另辟蹊径,如用足够的积蓄购买高端的机构养老服务,有条件的甚至可以再生育;三是这些家庭一般社会地位也相对较高,他们从心理上排斥外界对自身状况的了解,也不愿与众多相对贫困的“特殊困难家庭”为伍,沦为被人怜悯的对象。许多被访的家庭也证实,多年来他们很少能接触到经济状况较好的同类家庭。D妈妈曾透露,她的一个朋友也是“失独”的母亲,但家庭经济条件优渥,独子因意外在德国已去世多年,但除了告诉D妈妈外,这位母亲所有的亲戚朋友至今仍不知情,主要就是因为她始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更不愿让他人知晓,所以对外一直说孩子在德国。
X妈妈,64岁,15年前独子24岁时意外过世
我儿子不在了的那段时间,我完全不像一个人,像个鬼,又黑又瘦。开始很难走出来。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知道我儿子的事情后,天天来我家找我,整天把我拖出去,不让我待在家,她每天都陪着我,那段时间她家就是我家。她每天都陪着我的时候我不太难过,但是只要自己待着也会特别难过。以前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单位的房子,我们为了换个新的环境,借钱在这个小区买了现在这套房子,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周围邻居我家孩子的情况,都和别人说孩子出国了,这样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也不需要别人可怜同情我。(www.daowen.com)
搬家到新的小区后,X妈妈在区计生局上班的亲戚告知她有补助,X妈妈去社区打听到社区会给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予以补助,但是社区工作人员说要在社区公示她家的情况,X妈妈不愿意把自己家的情况让别人知道,她当时就拒绝了社区,“我宁愿不要钱,我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家的情况”。
在被调查的家庭中,我们还发现即使不富裕的家庭对“物质生活条件”的要求和期望也发生了改变。这些家庭虽然都在领取政府补助,但他们对此的看法却不尽相同:一些父母愿意接受经济补偿,并非完全是因为拮据,而是认为这是自己积极响应国家生育政策,做出个人贡献和“牺牲”后的合理弥补;几乎所有的被访父母都没有期望自己可以获得大量的经济援助,理解政府的“不容易”是大多数父母表达的首要原因,其次是许多父母并不希望自己变得“富裕”。中国式父母表达关爱的一种途径就是把自己节省下来的财富留给子女,“独残”家庭的父母为孩子余生而拼命存钱,自己十分节俭。“失独”家庭的父母却失去了奋斗和存钱的动力。随着孩子的离世,他们一方面认为“奋斗”已不再有必要性,金钱也失去了它的“实用”价值和存储的意义;另一方面,自己的生活不应再展现奢靡的状态,这是对逝者的一种缅怀和尊重。虽然有些父母在子女去世后仍拼命工作,但其主要目的是还债,一旦债务还清,自己也不再有挣钱的想法。因此,在我们调查的过程中发现,除了职业、疾病、退休保障金的影响外,有些父母是“主动”陷入拮据状态的,他们失去了追求美好生活和改变现状的内生动力。
在被调查的家庭中,也有少部分经济状况较好的家庭,他们对待“金钱”的态度基本上也是一致的。CHH爸爸是事业单位退休的员工,和老伴两人每月的退休工资合计有8000多元。CHH爸爸这样说过:“以前存钱是为了孩子,为他上学、为他结婚买房,现在都不需要了,我和她的退休工资根本用不完,我们存了也没有用,所以我们到处去旅游,把钱给侄儿侄女,活着的时候就要把这些钱花了才好。”在调查过程中,我们曾遇到一个经济条件较为优渥的家庭,在独子意外离世后,夫妻俩说:“我们已经没有‘苦钱’(挣钱)的想法,我们喜欢去旅游,到处去看看,反正也没有什么念想了,经济条件也允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老伴有次住院,一个病房里的病友是个贵州人,听说她家在一个偏远的农村。我老伴出院后,我们就和这个病友联系,去了她的老家,带了5万元钱去,一家一家送给村里的人,钱花完了我们才回来。也不是因为有钱就任性,而是在病房里相遇就是缘分,钱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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