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民间戏曲在长期的舞台演出中积累了丰富的剧目,这些剧目多系艺人们口传身授,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正是由于这种口头传承性的特点,加之民间艺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许多剧目在流传过程中,不免出现对故事原型变异的情况。为了追溯兰州民间戏曲特别是传统剧目的源头,我们只能根据故事的原始内容以及有关文献记载来推断兰州民间戏曲剧目的来源大致为以下几种。
在兰州民间戏曲演出的剧目中,传统剧目约占到70%以上。据《中国戏曲志·甘肃卷》的记载,传统剧目“仅在甘肃省文化艺术研究所收藏的秦腔剧本中,属于甘肃秦腔独有的剧目就达二百二十多本(折)”[5]。而传统剧目原始文本的一个重要源头就是宋元南戏、元明杂剧和明清传奇。那些宋元杂剧流传下来的文本,除唱法外其故事内容、关目、排场以及文辞等都已被后世的各地方剧种继承和吸收,其中也不免有许多被增删和改编的地方。同样,明清传奇中也有许多故事被改编成戏曲,但大部分内容已被重新改写,其主题与人物也和原著大相径庭。前者如在兰州经常演出的秦腔传统本戏《伐子都》,亦称《牛脾山》《烧子都》等。该剧故事出自《左传·隐公十一年》及《东周列国志》第四、第七回。该题材在元代即已有杂剧《谏庄公》,作者为李直夫。[6]该元杂剧虽与今《伐子都》文本不尽相同,但其内容却同出一脉。再如在兰州常演不衰的秦腔传统戏《赵氏孤儿》,亦称《八义图》。事出《左传·宣公二年》《史记·赵世家》《东周列国志》等。该故事在宋元时就已有戏文《赵氏孤儿报仇记》、元代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作者:纪君祥)、元代无名氏的杂剧《赵氏孤儿记》等。至明代又有徐元所编的《八义记》传奇、无名氏的《八义曲》以及弹词《八义词》等。1955年冯健翎根据元曲昆曲《赵氏孤儿记》、秦腔及同州梆子等流行同名剧本改编的《八义图》,成为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的保留剧目之一。[7]可见今日的《赵氏孤儿》文本与前代诸多杂剧、元曲、昆曲、传奇等无疑有着深厚的渊源关系。在兰州民间戏曲的传统戏中,与上述类似的剧目还有:秦腔传统本戏《苏武牧羊》,事出《汉书·李广苏建传》,宋元时已有戏文《苏武牧羊记》、元代周仲彬的杂剧《苏武持节》、明传奇《牧羊记》等。[8]秦腔传统本戏《劈山救母》,事出宋元戏文《刘锡沉香太子》、元代张时起的杂剧《沉香太子劈华山》等。[9]秦腔《窦娥冤》,亦称《六月雪》,事出元代关汉卿的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明代叶宪祖的传奇《金锁记》等。[10]秦腔《单刀会》,事出《三国志·蜀书·关张马黄赵传》及《三国演义》第六十五回,元代关汉卿杂剧《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等。[11]秦腔传统本戏《狸猫换太子》,亦称《铡郭槐》《打黄袍》等,事出《三侠五义》第一至第四十二回,另有元杂剧《抱盒记》等。[12]秦腔传统本戏《陈妙常》,亦称《陈姑赶船》,事出元代关汉卿杂剧《玉簪记》,以及《国色天香》《古今女史》等。[13]秦腔传统本戏《王祥卧冰》,亦称《落红珠》,事出《晋书·列传第三》、汉代刘向的《孝子传》,元代有王仲文杂剧《感天动地王祥卧冰》、明代沈璟的传奇《十孝记》等等。[14](如图71)
图71 兰州秦腔博物馆保存的老剧本
在兰州民间戏曲的传统戏中,也有许多源自明清传奇故事改编而成的剧目。例如《庄子三探妻》,亦称《大劈棺》,秦腔传统本戏,故事源出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二、《今古奇观》第二十回。[15]《天河配》,亦称《牛郎织女》《天仙配》等,秦腔传统本戏,故事出自汉代刘向的《孝子传》,另有曹植的《灵芝篇》、干宝的《搜神记》以及唐代叙事赋《董永行孝》、宋元话本《董永遇仙记》等。[16]秦腔传统本戏《马前泼水》,亦称《朱买臣休妻》,故事出自明代传奇《烂柯山》《渔樵记》。[17]秦腔传统本戏《西厢记》,故事源自唐代元稹的《会真记》,宋代话本《莺莺传》,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等。[18]秦腔传统本戏《游西湖》,事出明代传奇《剪灯新话·绿衣人传》、明冯梦龙的《古今小说·木棉庵》等。[19]秦腔传统本戏《白蛇传》,亦称《金山寺》《雷峰塔》,事出唐代传奇《白蛇记》、宋代话本《西湖三塔记》、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卷二十八等。[20]秦腔传统本戏《百花庵》,亦称《罗汉衫》《卖衫收子》,后薛寿山有改编本《空门恨》,事出明代小说《玉蜻蜓》、清代传奇《玉蜻蜓》等。[21]总之,从以上传统剧目的题材源头以及故事内容来看,可以说兰州民间戏曲的很多剧目都是直接或间接地继承了宋元杂剧或明清传奇作品的精髓。在传承的基础上,兰州民间戏曲的传统剧目又融入了许多民间生活和民俗意蕴,使之更加契合现代观众的审美情趣和思想感情,进而突出了兰州地域文化的特色。可见,这些剧目不仅沟通了传统戏曲的历史和今天,也架起了古代文化与民间艺人及当代观众心灵的桥梁,为我们深刻认识中国戏曲的传承、发展与演进提供了重要的依据。(如图72)
图72 兰州秦腔博物馆保存的老剧本
2.源于史书记载或演义小说
关于戏曲题材,在戏曲界常流行一句谚语:“唐三千宋八百,唱不完的三列国。”话虽然有点夸张,却说明中国戏曲中历史题材剧目之多确实突出。兰州民间戏曲中的历史剧在所有演出剧目中也是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民间戏曲中的历史剧居多有多种原因。
首先是中国人源远流长的崇祖敬贤观念和“尊史”意识。著名学者陈抱成先生在《中国的戏曲文化》一书中就指出,在中国的原始社会就已经出现了氏族首领崇拜,后来发展为家族的祖宗崇拜,并在此基础上扩大为对部落联盟乃至民族、国家的传统世系的崇拜。[22]这种对于自己的氏族、家族、民族、国家的谱系的看重,也就是“尊史”意识的确立。据史载,中国远古帝王已经具有相当强烈的追远尊先之意。《礼记·祭法》就曾详细谈到虞、夏、商、周祭祀始祖、先王的情况。古人认为,旨在尊祖敬宗的祭祀,对于国家、对于百姓,都具有重大意义。普通老百姓也以无比的虔诚,感激“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深思,父母在时承欢孝养,死后“慎终追远”,铭记列祖列宗创业的艰难,并以“克绍箕裘”、保卫祖宗的传统为自己的天职。[23]中国人的这一传统的、强烈的尊祖敬宗思想,最终归结为“尊史”意识,并成为上下共同的传统观念。除了祖宗崇拜之外,尊史意识的另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圣贤崇拜、英雄崇拜。在中国人看来,民族的光辉历史是与古往今来的一大批圣贤杰出人物的智慧、韬略、才干、文治、武功和献身精神分不开的。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永恒价值的体现者或践行者,后人应当永远敬慕他们、纪念他们。尊史敬贤的意识,涵盖社会上下,野老村妪,概莫能外,人们大都认为模范的人格只能从古代寻找,这一敬贤观念逐渐发展成为中国传统道德的一个重要内容。这种普遍的社会意识,对于中国的文学艺术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中国戏曲从形式到内容都明显地体现了中国人的这种历史观和历史学的熏陶。而中国的戏曲舞台也正是从这一遥远的历史长河,获取了无尽的创作题材,剧作家、艺人们只要粗通文墨,都可信手拈来,借古喻今,传道说教。而且能借古事古人,评论政治得失,甚至可以大胆地指点评判,抒发胸中的感慨与不平。因此任何一个剧作家或戏曲艺人都愿意采用这种最方便、最丰富,也是最安全的历史题材来创作。这也是促成中国戏曲历史题材繁荣不衰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www.daowen.com)
其次,众多的史书记载与明清出现的大量的演义小说,为舞台历史剧的编创提供了充足的依据和蓝本,进而促进了民间戏曲中历史剧的繁荣与发展。历史溯源离不开对古代文献资料的利用。中国是文献大国,各时期留下的文献从不同的角度记载了大量的史实和民俗资料。历史题材的戏曲剧目所采用的文献,有史书、政书、地理书、类书、笔记等。如《左传》《史书》《东周列国志》《前汉书》《后汉书》《晋书》《三国志》等,它们为历史剧的创作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而明清时期各种演义小说、笔记小说的大量涌现标志着中国文学繁荣发展进入了一个重要阶段。这些演义小说自然也为民间艺人创编戏曲创造了一个更为丰富、更加便捷的施展空间。如《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传》《说岳全传》《说唐》《西游记》《封神演义》等。兰州民间戏曲历史剧中的历史人物可能虽有其人,但其故事却含有传说与虚构的成分,大多是根据演义小说以及民间说唱故事改编而成。如秦腔传统本戏《抱烙柱》《黄河阵》《五雷阵》等都是根据《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武王伐纣平话》等改编而成;《荆轲刺秦》《赵氏孤儿》等多出自《左传》《史记》《东周列国志》,再添加民间传说改编而成;《追韩信》《王昭君》等多根据《史记》《后汉书》《西汉演义》《东汉演义》的记载敷演而成;“三国戏”则是根据《三国演义》《三国志》中的故事改编而成;《锁五龙》《临潼山》《御果园》《十道本》是以《大唐秦王词话》《隋唐演义》《说唐》为素材来源;“杨家将”戏曲故事多出自《北宋杨家将演义》;岳飞故事多出自《说岳全传》;“水浒英雄好汉”戏大都出自《水浒传》等等。这些源于史书记载或演义小说的历史剧,从题材的选择到情节的设置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都鲜明地表达了民间百姓的思想感情和审美情趣,体现出民众对历史记载或传闻的认知和评判。普通民众的观赏趣味一般倾向于情节紧张、冲突激烈的英雄传奇和帝王战争,他们喜爱征战和英雄人物则凸显出人们干预生活的一种精神。因为人们在观戏中,愿意探究历史、思考人物、解释战争,并从中有所感悟,进而去探索现实生活的问题,给予揭示,给予评判。而对于反映世态人情的历史剧目则可以让人们回味人生滋味,产生对现实生活的展望与联想。因此这些题材本质上关注的都是普通百姓的酸甜苦辣,并且因其传奇性、趣味性和娱乐性的特点,让人们从舞台上能够真正看到平民眼中的英雄侠士、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同时,这些题材故事的主要人物多来自民间,如“三国戏”中的刘关张、“水浒戏”中的英雄好汉等,他们仗义疏财、一腔热血、重义轻生,与身处贫困生活与地位低下的普通观众命运十分接近,其价值观和道德标准与民众的精神世界更加吻合。因此此类剧目也就更加容易引发广大观众的共鸣,故此也就成为民间艺人们争相创作的戏曲题材。
3.源于民间传说或现实生活
兰州民间戏曲作为兰州地域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和文化载体,必然会多方面地吸收与借鉴本地区的各种民间艺术。兰州有着深厚而丰富的民间文化资源,其广泛流传的民间传说故事、各种民间歌舞与说唱艺术,为兰州民间戏曲提供了丰厚的滋养。兰州民间戏曲不断吸取和借鉴民间各种文化资源的过程,也是兰州民间戏曲艺术不断发展与成熟的过程。例如神话戏《金花传》(李战编剧)就是取材于兰州影响深远的民间信仰中的雨神金花娘娘的传说故事改编的;新编秦腔历史剧《天下太平鼓》(编剧王元平)则是根据久负盛名的民间舞蹈兰州太平鼓创作而成的,该剧也是首次将民间舞蹈太平鼓搬上了戏曲舞台;而秦腔神话剧《龙源》、新编历史剧《金城关》同样也是根据当地的神话传说与兰州的历史记载演绎而成的戏曲作品。这些剧目取材于兰州本地的文化资源,述说的是兰州民众所熟知的传说故事,表演的是兰州人喜爱的民间舞蹈。这一创作取向进一步突显了兰州民间戏曲的地域特点,也进一步拉近了兰州民间戏曲与本地观众的感情距离。
此外,兰州民间戏曲中还有一部分剧目是根据民间的现实生活和真实情境创作而成的。这类小戏往往更贴近民众的日常生活,更符合人们的思想意识和审美情趣。作为生活的一个横切面,这些小戏深刻折射出世俗生活中的人生百态与世态炎凉,表达着社会底层对世风世态、人情人性的评判理解与大胆想象。这些虽有点粗糙却生动饱满的小故事,在城乡基层观众中颇受欢迎。这些小戏如《王大娘钉缸》《小姑贤》《两亲家打架》《老少换》《墙头记》《顶灯》《下四川》《拾黄金》《小二姐做梦》等(图73),它们多是发生在百姓身边的真实故事,囊括了民间生活的各个方面,极富生活情趣。它们把现实生活融入戏曲之中,调侃人物,讲述道理,关注现实,鞭挞弊端,其联系现实之紧密、反映现实之快捷是其他民间文艺形式所不及的。这种通俗、质朴的艺术表演和富有活力的艺术形式,内中所蕴含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孕育了人们独特而深刻的价值观念和社会理念。
图73 秦腔《小二姐做梦》剧照
在兰州民间戏曲中还有一部分现实题材戏,这些现代戏基本上都是以表现崇高精神、英雄风采、道德楷模、时代号角、民族脊梁、社会良心等为题材的主旋律戏剧。这些戏剧有着明确的宣传教育功能,因为大部分作品都是为了歌颂在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建设中做出牺牲和贡献的英雄人物,反映本地人民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英勇奋斗、移风易俗而创作的剧目。这些剧目的故事内容、人物与情节设计,多取材于真人真实,故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教育宣传指向(如图74)。它们在不同时期的舞台上发挥着教育、鼓励、鞭策人们奋进的教化功能,为党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方针路线的贯彻落实做出了重要贡献。鉴于其宣传功能的时效性和艺术创作的粗糙性,故这些剧目多为昙花一现,至今保留得极少。
图74 秦腔现代戏《黎秀芳》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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