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戏曲本质上是一种大众艺术,属于“俗文化”的一种。它的根本立足点就在于能够为最广大的观众提供方便、浅显、直接的欣赏效果,即使是凡夫俗子、村妇老农也都能看懂剧情,受到感染,又能获得娱乐享受。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民间戏曲必须从它的表现内容到演出形式都要突出一个目标——通俗化。通俗化就是浅显、直观,尽力让广大观众看得懂,使之因趣入味,心领神会。清代著名戏曲家李渔在其《闲情偶寄》中说,戏曲不仅能为“雅人俗子同闻而共见”,而且“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贵浅”显然是对戏曲通俗性的整体要求。
通俗性是兰州民间戏曲的一个基本特征。兰州民间戏曲的通俗性主要体现在“浅”和“近”两个方面。所谓“浅”,就是直观、易懂、明确、通畅;“近”,就是贴切生活,贴近人的感情,贴近观众的审美趣味。兰州民间戏曲的“浅”首先表现在戏曲的表演方式上。由于兰州民间戏曲面对的是社会各个阶层的广大观众,大多数观众的文化素质是低层次的,戏曲内容和表演如果过于深沉或故弄玄虚就会使观众迷惑不解、索然无味。兰州观众观剧时大多喜欢直抒胸臆、叙事简洁、抒情自然、事理分明的戏,戏中的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一目了然。演员表演只有把剧中人物的心理和意愿外化、物化、形象化,把生活中自然流露的,甚至是难于用语言表达的情感,转化成为鲜明可感的、戏曲舞蹈味很浓的形象,才能达到台上台下的情感交流,才能真正打动观众。因此,兰州民间戏曲也和其他地方的民间戏曲一样,大多采用出场亮相、自报家门、“打背躬”(指在戏曲表演中常以角色自我表白的方式,来展示人物在特定情境中的心理活动和内在情绪的表演程式,如同“旁白”或“旁唱”)、“打把子”(指戏曲演员在舞台上使用兵器道具对打的基本功)、运用“四功五法”等程式化表演以及利用行当、脸谱、服饰等形象化符号,把剧中人物姓名、身份、时间、地点、事情缘由向台下观众做一个明白无误的交代。对剧中各种人物的志向、计谋、机密、矛盾以及一切难言的心理,都通过戏曲特有的方式和程式化的表演,加以外化、明确化,为观众点破说透。即使是对于戏中“一鼻之白”的反面人物的歹毒心术,也要让他自己“竹筒里面倒豆子”事先向观众做一个坦白交代,从而使观众尽早预知,提前“入戏”。这种“浅显化”的戏曲表演,不仅适应广大低层次文化观众的欣赏心理,也使他们能够更容易地接受舞台上的艺术展示。
兰州民间戏曲生于民间,是一定区域内大众生活的艺术化再现,其艺术表演必定融合了当地民众生产和生活中的地方元素。这些地方化的表演因素在戏曲中的呈现也是自然的、直接的,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对于本土民众来说具有较强的亲切感和易知性,民众在欣赏的过程中能够心领神会,很好地进入戏曲营造的情境之中。如戏曲中的打水、挑水、开荒、挖地、摘花、锄草以及喂鸡、赶羊、刺绣、缝衣、哭嫁等表演动作,几乎是按照生活原型照搬。这种取自现实生活的舞台表演不仅真实、自然,更是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
生活化语言运用也是兰州民间戏曲通俗化的标志。在农村演出,台上演员大多出身于农民,观众也大多是农民,农民演员说的都是自己生活中的语言,观众感到十分熟悉、亲切。兰州民间戏曲剧目的唱词与念白,也都以当地的群众生活语言做基础,有的甚至就是群众生活口语的直接运用。这种生活语言简洁、鲜明、生动、明快,往往能抓住事物的本质来概括,运用到戏曲舞台上比较通俗易懂,具有鲜明的生活气息和地方特色。如榆中小曲《小姑贤》中刘氏唱:“家与(给)婆婆做(方言,zù)来了长饭(臊子面)一碗,婆婆喊着吓(方言,hà)得我不知怎么做(方言,zù)了。”青城西厢调《卖货》中陶玉莲唱:“张秀英(yīn)哪闲哪散心,耳(é)听那拨浪鼓儿声,柴(chaì)门外,柴(chaì)门外,看一下(hà)买卖人哪(哪乎咿呀嗨)。”以上唱词中生活语言与地方语言的巧妙结合,既具有农民的语言特征,又富于鲜明的本土色彩,非常生动有趣。
兰州民间戏曲的“浅”还表现在戏曲内容的浅显方面。一般来说,兰州民间戏曲不像话剧、歌剧、影视剧一类现代戏剧那样刻意追求主题思想的哲理化和语言的深奥逻辑性,而是强调内容简单明了,故事生动顺畅,观众一看就明白。数百年来民间戏曲所讲述的故事早已形成了传统套式,基本上都是善恶有报、始困终荣、曲终团圆、皆大欢喜之类的反复演绎。即使是重大历史题材的戏曲,也是遵从“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刻以丑形”的传统模式,突出主题的单一性和明朗化,尽量避免多义性与复杂性,使观众一望而知、一看便懂。同时,戏曲结构的模式也多是“一人一事”,“一线到底”,故事线索单纯清晰,情节发展平铺直叙,这样的结构既“了然于心”让人明白,又“便于出口”,便于复述给他人,很切合欣赏水准不高的民众观看。例如兰州民间戏曲中久演不衰的“三国戏”。有戏谚说“唐三千,宋八百,演不完的三国戏”,“三国戏”是中国历史剧中最典型的代表,从古至今三国戏就始终保持着常演常新的盛况。红脸的关羽、白脸的曹操、豪爽的张飞、勇猛的赵云、足智多谋的诸葛亮、雄姿英发的周公瑾等,总是广为群众喜闻乐见。在中国历史剧中,再没有比“魏蜀吴,争汉鼎”的戏曲更能激动观众了。其原因,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得好:“说《三国志》者,在宋已甚盛。盖当时多英雄,武勇智术,瑰玮动人,而事状无楚汉之简,又无春秋列国之繁,故尤宜于讲说。”先生言简意赅,句句中的。鲁迅虽然是“讲史”,但对于“三国戏”也确实如此。“三国戏”除“事状”“瑰玮动人”,内容“不简”“无繁”,“尤宜于讲说”外,更在于故事中刘、关、张出身下层,仅靠坚韧意志和戎马功劳,即在战乱中打出了威名。戏曲中歌颂刘备等的艰难创业,体现了人民群众反压迫、抗强梁的正义感和励志精神,故深受各阶层观众所喜爱。
所谓“近”,首先是指贴近生活。兰州民间戏曲的广大观众之所以热爱戏曲,其原因,除了自古以来戏曲基本上是他们唯一的社会娱乐方式外,还在于戏曲表现的都是他们所熟知、所关心、所理解的事,舞台演绎的各种事件,展现出的古今人物,其内中蕴含的是非曲直、善恶爱憎都是普通老百姓所认同的价值标准。戏曲所反映出的历史观、人生观、道德观正是广大民众所践行的世界观、伦理观。特别是戏曲中所宣扬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士为知己者死”“人穷志不短”等思想意识,恰恰是广大观众最认可、最看重的价值观念。例如兰州民间戏曲中深受欢迎的剧目有反映不畏强权、舍己救人、秉公办事、伸张正义的《铡美案》《周仁回府》等;有表现坚贞不屈、敢于反抗封建礼教和暴政的《窦娥冤》《游西湖》《武家坡》等(如图46);有描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杀狗劝妻》《棒打无情郎》等(如图47)。尤其是兰州民间戏曲经常表演的民间小戏,其浓郁的生活气息更是深得观众的喜爱。这些小戏主要表现的是夫妻日常生活、家庭邻里关系,嘲讽贪财不善、吝啬奸猾等恶习的故事,如《怕老婆顶灯》《王大妈钉缸》《二瓜子吆车》《两亲家打架》等等。由于它们来源于生活,故舞台表演生动有趣,活泼诙谐,满台生风,笑声不断。
图46 秦腔《窦娥冤》
图47 眉户《杀狗劝妻》
所谓“近”,还表现在兰州民间戏曲贴近广大观众的审美情趣。平心而论,广大观众看戏的最直接的目的,还是为了娱乐和放松。旧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民众生活,艰苦而枯燥。人们在艰辛的劳作之余需要放松紧张疲惫的身心。而在娱乐形式短缺的传统社会,戏曲演出是非常重要的娱乐活动。所以在民间戏曲中就常常呈现出为了迎合民众趣味的风趣与幽默的表演。民间艺人们把俗语、俚语、谚语融入戏曲台词中,通过插科打诨,制造气氛,创造笑点,使台下观众在开怀大笑中获得精神的满足和愉悦。在兰州民间戏曲中,舞台语言往往不加修饰,随意而风趣幽默(如图48)。如《小姑贤》中刘氏(儿媳)遭到婆婆责骂后向丈夫哭诉(唱):
图48 兰州鼓子戏《小姑贤》
为妻我清晨起来把汤做,母亲她说像一碗刷锅汤。
她命为妻我去扫地,母亲说(扫得)像秃老婆画眉一个样。
为妻我做了一个小鞋底,母亲说好像给那驴儿钉了个掌。
戏中通过几个风趣的比喻,给观众带来极大的想象空间,间接地、生动地表现出了一个刁蛮婆婆的形象。再如《屠夫状元》中的屠夫胡三献宝被封官后应接旨谢恩,他一介屠户却不知如何表达:
胡三(不知所措):我说什么?
甲(旁边差臣提示):你说万岁万万岁,臣胡三接旨谢恩。
胡三(紧张地):啊,说万岁万万岁杀猪的胡三接旨谢恩。
甲:不对!你要说臣。(www.daowen.com)
胡三(惶恐地):臣……接旨谢恩。(长出一口气)可憋死我了,阁老大人,宝珠我也献了,你就叫我出宫吧。我要回去伺候我老娘去……
在这段对白中,胡三真可谓既傻又痴还呆萌,一个下层百姓的质朴本分的形象跃然台上。这些风趣诙谐的语言创造了轻松欢乐的气氛,引人笑声不断。然而当笑声过后,胡三的屠夫本真与善良却引人深思。
观众看戏,既要求热闹,又要求好看好听,要色彩斑斓、赏心悦目。民间戏曲为了满足观众需求,就必须做到唱、念、做、打样样俱全,特别要在表演上能尽力出彩。于是,兰州民间戏曲的各个剧种努力学习大戏剧团的种种技艺,提高自身的表演技巧,不断迎合和满足观众求新求变的审美趣味,如舞水袖、耍帽翅、抖翎子、玩椅子、走矮步、抛锤踢枪等等,使舞台表演不断翻新好看。同时在演出剧目安排上既要有文武、忠孝题材,又要有言情、滑稽的故事;舞台表演既要有激烈、热闹的武打,又要有轻松舒缓的唱腔。总之,各剧团为了吸引观众,扩大市场,努力贴近观众的审美情趣,积极敛才就范,去适应观众,迎合观众,以求能够紧紧吸引观众的眼球,牢牢抓住观众的心。这也正是兰州民间戏曲以其通俗性长久占据城乡文艺舞台的“诀窍”。
【注释】
[1]《大明一统志》引《元志》。
[2]王正强:《独树一帜的甘肃秦腔》,载《甘肃戏苑》1987年第2期。
[3]王正强:《独树一帜的甘肃秦腔》,载《甘肃戏苑》1987年第2期。
[4]郇芳、铁燕:《青城小调》,甘肃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6页。
[5]张炳玉主编:《王正强文论选》(上卷),敦煌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42页。
[6]张炳玉主编:《王正强文论选》(上卷),敦煌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46页。
[7]兰州戏曲志编委会编:《兰州戏曲志》,甘新出002字(93)009号,1993年12月印刷。
[8]廖奔:《为地方戏说几句话》,载《中国戏剧》2011年第6期。
[9]郇芳、铁燕:《青城小调》,甘肃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05页。
[10]郇芳、铁燕:《青城小调》,甘肃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06页。
[11]蒙自福主编:《兰州民俗风物》,甘肃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71页。
[12]蒙自福主编:《兰州民俗风物》,甘肃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68页。
[13]永登县文化馆:《古曲清音:苦水下二调》,内部资料,第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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