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民间戏曲而言，其擅长表现的题材、独有的行当、独有的演唱形式、有特色的主奏乐器、独特的舞台服饰等都可以呈现出这一剧种的地域特色。地域文化的丰富性和地域特征呈现方式的多样性，常常会使同一地域有可能出现几种不同的民间戏曲，同时也给民间戏曲的发展留下了变化的空间。民间戏曲即使形成之后还可以不断吸收新的地域文化元素，丰富自己的表现手段，提升自己的表现力，尽管这种努力会导致民间戏曲形态的变化，但其地域性特征并不会因此而丧失。如兰州耿家脸谱就是突出的事例。

在中国戏曲里，由古傩戏面具演化出了戏曲脸谱。脸谱即指画在舞台人物脸上的图谱。作为演员脸上的图谱绘画，是剧中人物社会地位、道德品格、个性特点的象征，它在构图、勾画、着色等方面都有一定的讲究。如用红色描绘人物的赤胆雄心和忠义勇敢，用黑色描绘人物的正直坚韧和刚正无私，用白色暗寓人物的奸诈狠毒和飞扬跋扈等。戏曲脸谱的色彩与中华民族对颜色象征意义的认同非常贴近，富有浓郁的民族特色。

在我们民族传统文化里，始终贯穿着一种阴与阳、美与丑、善与恶甚至神与鬼、敬与畏、虚与实等正、反辩证统一关系，这种哲学观，一旦进入戏曲领域，便成了是非对立、善恶分明、美丑清晰的“异相”描述。从表现内容到表演程式，莫不如此。尤其是净行人物的脸谱，更是借助色彩、装饰、构图来寓褒贬、别正邪，表现得分外鲜明而突出。一千多年前的南宋耐得翁，在其《都城纪胜》著本中就一语中的：“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与之丑貌，盖亦寓褒贬于市俗之眼戏也。”^[5]

清代后期，随着艺术交流的增多，艺人的艺术修养和行业意识得到提高，净行演员开始将脸部形态区分成若干种类型，再具体到眉、眼、鼻、口，参照寺庙塑像、通俗文艺中的形容、夸张、比喻甚至江湖口诀中的形象描述，都作为画脸的文化元素，有选择地运用和融入花脸脸谱的构图造型之中。在古老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偶像崇拜根深蒂固。从神兽到神人，从帝王到英雄，从官员到才子和能人，在这些偶像身上，蕴含着是非对立、善恶分明的道德观念，进而大大促进了脸谱的程式化、形象化、符号化进程。^[6]

甘肃秦腔脸谱名重一时。经过数代艺人的精心研发和创新改进，到20世纪初，甘肃秦腔不仅形成独具特色的成套脸谱体系，还形成了以兰州耿忠义、陇南李炳南、陇东畅金山为代表的甘肃秦腔中路、南路、东路三大脸谱流派。兰州脸谱流派就是人们常说的“耿家脸谱”，也称“兰州脸谱”。它是由民国时期兰州秦腔名净耿忠义在继承前辈艺人脸谱创造的基础上，探索创作出的更加规范和定型，更加符合角色戏剧性格和自己脸型特征的一种脸谱谱系。

图39　兰州秦腔名家耿忠义

耿忠义（1884—1947），甘肃甘谷籍人，兰州秦腔著名净角演员（如图39）。他创作的脸谱立意新颖，气势轩昂，形貌突出，色彩斑斓，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享誉兰州，流行至今。“耿家脸谱”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瘦而长”，其依据是耿忠义自己的脸型为额面宽，两颊瘦，颧骨高，属“瘦长型”，耿忠义正是根据自己的脸型来设计布局的；二是着重描画象征性很强的图表、花纹，着力体现人物性格，给人以个性鲜明、威严古朴之感。“耿家脸谱”的基本色调，大体可分为白、黑、红、黄、粉五色。五种颜色有五种不同的象征意义：白色象征奸险阴狠；黑色表示勇猛憨直；红色表示忠义豪侠；黄色表示庄严神武；粉色表示廉明爽朗。白脸角色如曹操、贾似道、秦桧等；黑脸角色如包拯、张飞等；黄脸角色如闻仲、杨戬、方腊等；粉脸角色如徐延昭、尉迟恭等；红脸角色如黄飞虎、赵匡胤、赵得胜、关羽等，其中有些加“泰山眉”的角色如高胜、檀道济、郭广清等。除上述基本色调外，还掺用紫红、酱紫、瓦灰、绿、金等色彩，以象征复杂的人物性格和刻画特殊的面貌特征。如《审潘洪》中的潘洪，鬓间画一绺绿色斑点，表示奸阴狭隘；《鸿门宴》中的项羽，两腮染酱紫色，表示暴戾残忍等（如图40、41）。(www.daowen.com)

图40　耿家脸谱：《大郑宫》中的秦始皇

图41　耿家脸谱：《草坡而礼》中的金兀术

“耿家脸谱”对色块的整体布局和晕染的互相映衬，也十分考究。如对亮、暗、冷、暖各色的调配，主、副色的合理选用，甚而同帽盔、服饰色彩的和谐等都有通盘考虑。“耿家脸谱”还特别注意两颊的着色放大，但一般不添枝加叶，只以主角涂抹即可。这也是同其他地方的脸谱的区别所在。

“耿家脸谱”大致由四大区块组成，即额、眼、鼻、腮，其中以眉眼部分最为重要。其勾勒造型的手法也极为多样，如对包拯、关羽、黄飞龙等忠义正直之士，多以正目表现。在正常眼形基础上加以夸张放大，形成竖眉大眼，给人以堂堂正正、眉目清秀之感。而对贾似道、王莽、秦桧这类奸诈淫邪之徒，则画以倒目，笔锋由眼角和眼梢由上向下甩去，线条细而长，呈三角形状，给人以奸狡阴森之气。耿忠义把额面也列为重点画区，这是因额面是灯光照射最为明显，观众视点最为集中，整个脸面最为宽平的部位，再加上他自身的脸型条件，故多画以象征性、写意性强的花纹图形，去影射人物的善恶美丑。如包拯额上的白月红日形象，方腊额上的白底小红点，都是表示人物思想品德的光明磊落和英明高尚。对一些法力无边、聪慧过人、勇猛无敌的人物，如闻仲、杨戬等，额上画有天眼，表示其可睁开天眼降伏鬼怪。^[7]

正因为耿家脸谱有自己独到的特点，1956年梅兰芳看后，称赞该脸谱不仅造型好，冷暖色的搭配、主副色的调配也非常考究。最值得一提的是，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耿家脸谱就已成流风所向，不仅进入了市场领域，街头小吃摊贩、商店字号等都将其作为广告张贴画，甚至居民厅堂的摆设、人家年节“门神”之张贴也将脸谱广为传用。可见其社会影响之深，风靡之广。时至今日它依然作为兰州的一种文化符号而享誉民间。当然，耿家脸谱的创造也不能完全归于耿忠义，而是耿忠义在继承数代前人创造成果的基础上把它规范化、定型化了。正是由于数代前人独具匠心的创造，才将兰州秦腔脸谱逐渐推向别开生面的极致。耿忠义也正是在总结了前人脸谱造型的基础上，又根据自己脸型条件和艺术理解，给予发展并加以规范，才形成今天的耿家脸谱。这也是近百年来兰州秦腔最具地方特色的鲜明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