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斯基泰、匈奴文化简述
所谓斯基泰,最初是希腊人对活跃在黑海北部的游牧民族的称呼,根据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其著作《历史》一书中的反映,斯基泰人最早居住在里海东岸。我国《汉书·西域传》也曾有文字记载:
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而塞王南君罽宾,塞种分散,往往为数国,自疏勒以北,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
塞种,在我国学界被称之斯基泰,属于印欧语系,是活动于欧亚草原地区的游牧或半游牧民族之一。斯基泰文化是在北方草原地区青铜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化,从时间上讲,是从公元前7世纪至公元前3世纪期间,相当于我国的春秋末期至战国时期。[77]
在斯基泰文化中,手工制品多为短剑、弓筒、剑鞘、刀柄、马具、饰物之类,上面装饰图纹,多用兽、禽搏斗或怪兽吞吃交缠的图案,被称为“斯基泰风格”或“斯基泰野兽纹”。造型注重写实与装饰结合,有些吸收了亚述、波斯和希腊文明成果。兵器、马具和野兽纹[78](动物纹)艺术是斯基泰民族的三个主要特征。斯基泰动物纹往往以不同姿态的野兽、虚幻的怪兽及动物相斗等图形装饰在剑柄、剑鞘、箭囊、马具及各种装饰品上。其中卧鹿形象是最常见的题材之一。
这种斯基泰动物纹,在我国北方草原地区,以及蒙古、南西伯利亚、阿尔泰、哈萨克斯坦直至黑海沿岸等广大欧亚草原地带都非常流行。实为欧亚草原民族所通用的装饰艺术题材,西方学者称之为“斯基泰—西伯利亚”风格,国内有些学者则称之为“斯基泰—匈奴”风格。
匈奴,亦称胡,秦以来称匈奴,我国古代北方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之一。由于匈奴长期驻牧在我国北方草原地区,因此也遗留下了许多文物古迹,其中最著名的是在内蒙古等地留下的鄂尔多斯式青铜器和丰富多彩的岩画。
匈奴文化是我国北方地区独自发展起来的草原游牧民族文化,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一方面接受了中原地区先进的农业文化的影响,也无可避免地吸收了西方草原文化的精华。[79]秦以后,以国家的形式崛起于北方的匈奴,其文化的传播力空前高涨,其中又以动物纹为特征影响了整个欧亚草原。
20世纪70年代以来,我国考古工作者们在阴山、贺兰山、巴丹吉林沙漠、乌兰察布草原等这些曾属匈奴人主要活动范围的地区内,发现了大量的以动物图案为主,反映游牧、狩猎生活的岩画。岩画学界称为匈奴岩画,盖山林先生指出,匈奴岩画与鄂尔多斯青铜器上的动物纹和北亚草原斯基泰文化塔加尔期动物纹有明显的相似之处,这种相似性体现在岩画中,具体表现为动物躯干上具有“骨架”线条,即所谓的“花纹风格”,以及动物合体形象,另外还体现在动物的咬斗形象等构图方面。
匈奴岩画动物纹与斯基泰岩画动物纹,二者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异同关系,说明二者在动物纹艺术上存在着融而未同,异而已浑的事实。[80]若对二者加以比较,会发现斯基泰岩画中的动物,更富有野性,动物的形体视之虽瘦小但很灵活,形象更为生动;而匈奴岩画中的动物,尤其是进入早期铁器时代后,随着家畜的增多,其形象已日趋温顺,体形也显得较肥大,给人以温顺有余而生动不足之感,显然已丧失了之前的野性之风,在造型以上合体动物较多。
(二)斯基泰—匈奴岩画
盖山林先生在其《内蒙古岩画的文化解读》一书中,将内蒙古地区岩画风格演化的过程,分成原始氏族部落写实形式风格和象征形式风格、斯基泰—匈奴风格、鲜卑风格、突厥风格、回鹘风格、吐蕃风格等十类,其中斯基泰—匈奴风格岩画又可细分为十四类。本节内容以西北地区岩画为例,按照盖山林先生划分的这十四类,对西北地区的斯基泰—匈奴岩画进行简述。
1.兽首式(禽首式)
以马首为最多见的种类,但岩画中的此类图像数量很少,在内蒙古乌拉特后旗死人沟岩画中发现有马首和鹰首各1幅;宁夏贺兰山发现有3幅马首岩画。岩画中出现的兽首形象与青铜器、骨器上的兽首,在风格和题材内容上十分相似。
图5-63 宁夏贺兰山岩画—马首
2.对兽式(或对称纹)[81]
这一类富有装饰意味的图像,主要见于内蒙古阴山、乌兰察布、宁夏贺兰山、新疆呼图壁(两组对马)等地区,有双羊、双马、双鹿、双虎等图案,盖山林先生认为,这种对称构图是被人刻意摆放所致,制造者显然侧重图形的对称性和整合性,此种图案也见于鄂尔多斯青铜动物纹中,二者在造型和艺术手法上几乎如出一辙,故可通过对比二者间的异同确定岩画的年代、族属,推测应为匈奴人的艺术作品。岩画中出现的这种对称样式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效果,有一种强烈的偶像崇拜的宗教意味,无疑是一种具有巫术法力的符咒式艺术符号。盖山林先生认为,见于阴山和乌兰察布等地的对兽式岩画主要出自匈奴人之手,但也并非是其首创,应该是受斯基泰艺术影响而衍生出来的作品,它的艺术源头可追溯到伊朗高原的波斯。[82]
3.鸟首兽身式
这是斯基泰—匈奴岩画艺术中一种常见的艺术形式,又以鹿纹为最流行。根据构图可以分作A、B两个类型。A型以斯基泰鹿岩画最为典型。其鹿形的主要特征为喙形嘴前伸,颜面修长,华丽的犄角仰向后背,几乎与身体等长,并重复许多鹿角的分支,脊背隆起,身躯较长,腿粗短或细长,呈或屈或伸状。这种图式在内蒙古岩画与鄂尔多斯青铜动物纹中表现较为典型。B型不再局限于鹿形岩画,也表现在马、牛等动物图像上,但在造型上不完全一致。
图5-64 内蒙古乌兰察布岩画——鸟首兽身式
4.骨架式(又称为“花纹风格”或“匈奴风格”)
所谓骨架画法,是在动物躯干中间画有许多条肋骨和一根脊椎骨,有时肩部也可以看到画有小杆状的突起。这种风格流行的时间当在公元后几个世纪,在欧亚草原广为流行。因此,苏联学者A.H.伯恩施坦称之为“匈奴风格”。汤惠生先生按照岩画术语,称其为X射线风格的动物岩画,并认为它的起源应可追溯到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洞穴岩画。同时,还认为和萨满教的传播紧密相关。[83]有关这一形象的岩画图像,在西北地区的内蒙古阴山,宁夏中卫和贺兰口,青海野牛沟、卢山、舍布齐等地都有大量发现,足见其分布范围之广,也表明了岩画题材中所体现出的多元性与流动性。
图5-65 骨架式岩画
5.动物叠压式
表现为动物一上一下相叠压的构图模式,是蒙古草原地带特有的艺术风格,在西北地区岩画和鄂尔多斯青铜器中也很常见。这类纹样在内蒙古等地匈奴墓中出土的青铜动物牌饰中亦见到过,因此推测应是由匈奴人制作的,属于匈奴艺术的特征之一,时代约从战国至汉代[84]。
图5-66 动物叠压式岩画
6.动物缀连式
通常是在一只大型动物的头部、嘴部、颈部、腿部、尾部,缀以其他小动物的形象,这种构图通常被认为是斯基泰艺术特征,其艺术造型或早于鄂尔多斯青铜动物纹,可能是青铜时代早期斯基泰人一种特有的艺术形式。
7.动物合体图案式(www.daowen.com)
是对众多动物组合并图案化的结果,也是对众多动物表现的升华形式。如见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岩画中的动物图形。
图5-67 内蒙古乌兰察布岩画——动物合体图案
8.鹿形回首式
表现为画面中的鹿做回首状,在西北地区的岩画中都可见到,同时也见于鄂尔多斯匈奴青铜动物纹中。
9.猛虎噬兽式
亦为斯基泰—匈奴岩画中一种常见的图式,多表现为食肉兽对食草动物的咬噬或捕捉,这是古代游牧人对草原动物世界的如实描绘,尤其在内蒙古阴山和阿拉善左旗的岩画中最具特色。
10.动物排列式
表现为各个动物之间排列有序、整齐划一的状态,这种构图方式也是鄂尔多斯青铜动物纹的习见手法,盖山林先生认为鄂尔多斯青铜动物纹是受了岩画刻画手法的影响。如见于内蒙古阴山的虎群岩画。
11.脊背隆凸式
表现为动物的脊背高高隆凸,本是斯基泰—匈奴岩画的一大特征,这种风格也出现在欧亚草原岩画中的类似作品,年代上属于早期铁器时代。
12.装饰纹样式
表现在动物的身躯之上布满圆圈、圆圈内加点、重圈纹、斜方格纹、折线纹、云纹、线段纹等多种装饰纹样,是作画者的审美观在具体动物身上形象化的展现。譬如甘肃马鬃山内黑山地区中发现的斑纹岩画。其实,若从更大的文化区域来看,具有装饰意味或图案化效果的动物造型最早是出现在中亚地区早期青铜时代的“斯基泰文化”中,而后向东、向南扩散后影响到我国北方地区,形成了以鹿、马、羊、虎等动物图案为主的青铜时代的艺术风格,这个时期大致相当于公元前1000年至前3世纪。[85]
图5-68 动物排列式岩画
13.虎形巨口式
在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南部、阴山,宁夏贺兰山、北山等地岩画中见到的一种具有地域特点的匈奴风格的虎形图像,其特点是眼睛圆睁,嘴大张,露出巨齿獠牙,有时嘴的宽度比身躯还要宽,虎腿前伸,似做腾跃状,身上布满折线纹。从虎身看,分别有粗短和细长两种。如内蒙古阴山虎岩画、甘肃马鬃山、黑山地区的猛虎岩画,比较起来还是存在一定差异的。
14.屈足长角鹿式
其显著特征是鹿形象所体现出的华丽的角向后背,腿或细短,或曲细,或屈曲。详细内容见第三章中《文化形态影响在岩画中的体现》。
(三)小结
以上内容是依据盖山林先生关于斯基泰—匈奴岩画的划分标准,结合西北地区该类型岩画的分布状况,介绍了这一风格在构图、造型等方面的特点。综上所述,见于西北地区的斯基泰—匈奴岩画,承袭了先前就一直沿用的写实形式的风格与象征形式的风格,但显然他们似乎更喜欢图案装饰化的风格。同时,这一艺术风格又影响了青铜动物纹艺术的发展演变。
需要强调的是,根据学术界研究,表明真正意义的斯基泰文化仅仅是分布在黑海北岸及其邻近地区的,而在同一时期整个欧亚草原地带存在着诸多这样的文化中心,南乌拉尔的萨尔马泰文化、中央亚细亚的萨卡文化、阿尔泰地区的乌尤克文化、南西伯利亚的塔加尔文化,以及中国北方地区夏家店上层文化和军都山文化,这些文化虽然在动物纹风格上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但是各地又都体现了自己的特点,因此,“斯基泰动物纹”这一概念是不能涵盖到整个欧亚草原地带的不同文化,目前学术界统一称为“欧亚草原动物纹”,也许更为合理。[86]有鉴于此,“斯基泰—匈奴风格”岩画这一称谓也值得学术界重新思考和命名。
依据目前欧亚草原游牧文化的相关考古学研究,表明斯基泰与匈奴是两种独立的文化体系,分别有着各自的文化渊源和发展过程,只是由于长期以来,生活在相似的生存环境与经济生活下,又表现了类同的文化因素和艺术特征,因而二者常常被混为一谈。如众周知,塞人的族群构成十分复杂,且活动范围广阔,目前的考古发现还不能够说明西北各个地区都有斯基泰的遗迹和遗存,除了约在公元前1000年的前半期,一部分被称作塞种人的斯基泰人,曾活动于新疆北部及天山地带,他们在今呼图壁县深山中制作了呼图壁康家石门子生殖崇拜岩刻画,“作为岩刻人物的主体形象——狭面、深目、高鼻,明显具有欧罗巴人种的特征,而且头戴高帽,与文献中所反映的塞人形体及服饰也是一致的”。塞人即塞种人,亦即斯基泰人。这处岩画还发现有两组对马图案,与阴山的对马也十分相似。或可说,在西北地区出现的这些风格独特,明显有域外特征、造型别具一格的岩画图像,有的是斯基泰人的作品,有的其实只是斯基泰艺术向四面八方扩散时影响下衍生出的匈奴艺术品,在制作中自然延续和发展了斯基泰艺术的某些特征,如此西北地区出现类似的作品就成为必然,也无足为奇了。
同时,文中提到的鸟首兽身式鹿纹、屈足长角式鹿纹和鹿形回首式等鹿图形,业已证明了是受到欧亚草原因素的影响而发展起来的。关于“兽首式”图像,虽然在欧亚大陆青铜器或骨器上比较常见,但在西北地区的岩画中却较为罕见,因此如以这种偶然的岩画图像就确定其制作族属,实有待商榷。
总之,见于西北地区的鹿纹、对称式图像、虎纹等图像,与欧亚草原地区的外来文化因素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其发展过程中虽然吸收了外来文化因素,同时又丰富和发展了本民族的文化艺术,并进一步形成了自身的独特内涵,凸显出一定的地域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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