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月21日,农历正月十四。虽然已是“雨水”节气后的第三天了,但空气中却丝毫没有雨和水的清新,有的只是风和土的浑浊。陇东的黄土高原是经不住“春风浩荡”的,昨晚一夜的北风把天空弄得一片惨白。天气预报显示今天当为“多云”“微风”并且气温也有所回升,但直到中午也没有看到一点蓝天白云,风力也依旧凌厉彻骨。总之,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天气。
很庆幸,母亲出殡下葬的日子不在今天,三天前的早晨,一个有些寒冷但却天清气朗的时刻,母亲已经被安葬在了村子南屲山上事先划定的墓地里了。本来,阴阳先生一开始为母亲择定的归丧日期就是今天即正月十四,后来经大哥与之再三讨论才提前到正月十一的。没想到这一改变除了我们原来所期待的意义而外竟然也避开了今天这样的坏天气。老家丧葬习俗,出殡之后还要留下灵堂接受吊客吊唁并继续做一些祭奠活动直至丧宴结束之后才送灵堂纸活到坟地去焚烧祭拜的,灵堂是两天前就设置好了的。由于纸活较多且高大灵堂通常都是设在堂屋室外的,接待吊客的丧宴也是在室外院子里临时搭建的帆布棚下进行的,所以这整个过程中对天气是有要求的,若遇雨雪及刮风便必然给丧事办理带来很多的不便和困难。母亲的出殡下葬日子改在了正月十一,正好赶上了这最新一轮变天之前的几天好天气。虽然正月十一下午就起了风,但一开始风并不大,没有对后面的坐席及送灵堂纸活到墓地去焚烧带来威胁,等到天气真正变得恶劣,母亲的丧事也结束了。现在设想,如果母亲的出殡送葬时间还是在正月十四,则正赶上前天、昨天以及今天三天的糟糕天气。
这是母亲的好运气,也是我们的好福气。正月初九、初十、十一以及前面的初六、初七、初八前后六天,在正月初五那场新年后第一场风雪寒威过后日渐好转的天气下,我们从容地操持了母亲丧事中的每一个细节和每一项活动。
母亲的这种幸运,不仅仅表现在她去世后确定的丧葬日期上,还表现在她去世时间的选择上,尽管这种时间她自己以及我们谁也不能选择。
母亲去世的时间,是正月初六。这个时间对于母亲的意义主要有三点:一是跨入了九十岁的高寿年龄。母亲这一代人的生日,是依农历计算的,她们的年龄,是以虚岁计算的。母亲是丁卯年(1927年)七月廿二出生的,到了今年(丙申年)的正月,就算是九十岁了。尽管时代发展到今天人们的寿命已不再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了,但活上九十岁的人毕竟还是不多,母亲属于真正的高寿老人。二是过完了春节大年。老家过老历年的活动,除了除夕的上坟外,主要有两项,一是拜年磕头,二是吃年饭。因为我们是一个大家族,所以这几项活动都比较隆重热烈。母亲作为家族中年龄和辈分都最高的老人,每年过年时候给她拜年的人也最多。正月初一、初二、初三三天,她接受了从家人到娘家人到各种亲戚几乎所有需要给她拜年的人的祝福与问候。与中青年相比,老人尤其是活上母亲这个年龄段的老人接受拜年时的幸福感可能是最大的。至于吃年饭,母亲也是在正月初四吃完了家族内最后两位叔父家的年饭后才于第二天得病并最后去世的。三是对别人的活动影响最小。老人去世后办理丧事,必然要占用后辈及家里人的时间,影响大家的正常生活,正月初六离世,十一归葬,这是一个既不影响家人及亲戚过年,也不耽搁孩子上学、大家上班和上地出工的时间。母亲一生,很少连累别人,包括75岁那年的胆结石摘除手术、80岁那年的小腿骨折,还有半年前暑期的白内障摘除手术,都以最好的效果和最短的时间奇迹般地痊愈,没有让我们做太多的陪护;她的穿衣吃饭等日常起居,直至临终前一天基本都是个人自理。她的去世,也选了一个最不连累和影响家人、亲戚及村上人们正常活动的时间。(www.daowen.com)
一个人来世上走一趟,其人生意义由两方面决定:一是看他对社会所做的贡献有多大,二是看他对他人的连累有多小。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母亲这样的普通民众来说,他们的人生价值主要可能还是后者而不是前者,因为他们很少有人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来,但尽可能地不给他人添麻烦,则是每一个人可以追求的。母亲的去世时间以及办理丧事的时间,就延续了她在世时不连累人或尽可能少连累人的一贯风格。假使她提前十天或推后十天去世,我们便不会这么消停。比如我的儿子是正月十三得去学校,母亲的丧事十一结束,十二下午我们返西峰,十三送儿子去车站,一切都安排得如此遂人之愿。这是母亲的幸运,也是她给予我们的恩德。
母亲最大的幸运和留给我们的恩德,还是她的去世过程与方式。和所有的年迈老人一样,近九十岁的母亲这些年也是时常会有一些小恙,比如肠胃就不大好。但近一个多月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康健一些。元旦那天我回家看过一次母亲,她当时在大哥街镇上的家中。那天她的精神气色出乎我想象地好。不仅行走精干,而且曾经稍稍驼了的背似乎也比以往端正了些。春节过年几天,她也是这样。腊月廿三从镇上暖气房回到老家窑洞,也没出现任何不适应。除夕夜,好久没见的九叔到她跟前问安,母亲谈话对答的流畅和得体似乎也是我以往不曾见过的。后来有侄子微信与去海南过年的十叔、十二婶视频聊天也将手机交给母亲,母亲跟叔婶以及陪伴他们的孙子孙媳都有很好的聊谈,并且一时高兴还让人替她给这位跟她视频磕了头的侄孙新生的女儿发了个一百元的红包。正月初三下午我们一家回西峰,她也拄杖随家里其他人一起到大门口送我们上车。正月初四一天还分别去两叔父家吃饭;正月初五早晨有了病,请来大夫诊治后病情趋于稳定,晚上还喝了半碗稀饭,夜里2点半醒来后和陪在身边的二哥的儿子说了好多话并让搀扶着到地上走了一圈,然后一个多小时便离开了人世,走得甚是平静安详。印象中母亲自进入八十岁以来,只要闻知有谁去世得快捷便煞是羡慕;她十多年来最大的担忧,就是害怕临终前得了什么自己长期受罪、家人长期拖累的病。没想到她的去世倒成了最可令人羡慕的一个案例:不仅得享高寿,而且几乎没有遭受一点多余的病痛折磨——从得病到去世仅十几个小时。丧事期间,村上做总管的那位本家远房小爷笑骂大哥说“你妈太便宜你们了”“竟然连一天都没有让你们伺候到底”。不仅如此,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去世也使得她获得了最好的临终关怀——当时除我和我的妻子、儿子以外,大哥一家、二哥一家以及几位叔婶家的多位兄弟子侄都在场,她是在众多亲人的目送下瞑目咽气的。母亲的去世,称得上是真正的“喜丧”和“仙逝”,这是她的恩德,也是她给予我们兄弟后辈最大的恩德。
古人有言:“仁者寿,智者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佛家也有言:“积善可以得福,积德可以增寿。”母亲的高寿及善终的背后,应该有她更值得称道的德行。事实上,这些天凡来吊唁的人们,只要是曾经与母亲熟识的,大家谈论最多的,也正是这样的内容。母亲去世,我们做子女的从此也成了孤儿,这本是天大的哀痛,但这些天在缅怀母亲的日子里,我内心受到的最大触动,其实不是哀伤而是感动。老家丧俗,安葬母亲这样的逝者需要请有名望、有学养的先生“铭旌”,我请我们的副校长、中国古典文学博士汪聚应教授担当此任,汪先生听我大致讲过母亲生平后欣然命笔“德范遗型”。遗者,遗存、留存之意;型者,模型、模范之意。“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母亲一生不识字,没有多少知识和文化,也没有留下什么财产,但她一生的仁善之举以及在后世、亲戚及乡邻中形成的“德望”却堪称模范并永远留存。这,才是母亲最大的恩德,也是她留给我们最珍贵的财富。
(来源:QQ日志 发布时间:2016/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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