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毕业做了教师的学生，大凡跟我保持联系的，都有一个共同的感慨，这就是：做教师，尤其是做语文教师，太累！因而他们很多都不想再做教师。这些学生，基本还都是当初就比较优秀、做了教师后表现也比较出色的人。这让我这位当年一再向他们鼓吹语文教学多美好、语文教师多幸福的老师很是无言。

这些年我也经常到中小学校去听课，接触过更多的教师，了解他们的工作状况。据我所知，教师们尤其是语文教师们之所以忙，主要是忙在了三件事情上：写教案，改作文，跟自习。前几天，一位两年前毕业在一所县城初中做语文教师的学生给我打电话，电话间隙据说还要写两行教案。还有一位三年前毕业在一所区重点高中做教师的学生，已有整整一年没敢跟她们当年的同学在周末一起游玩过了，因为两个班150份的作文她必须利用周末才能勉强批改完成。

但是根据多年的观察与研究，我越来越认为，教师的这些工作其实都是可以俭省少做或者彻底不做的。

一是写教案。教案是教学的方案，是备课的结果，是上课的脚本。按理来说，教师要上好课，必须先要写好教案，所以写教案应该是教师的一项常规工作甚至很重要的工作。但问题是，现在教师们忙着写的教案大都跟他的教学、跟他的上课甚至跟他的备课没有多少关系，因为他们的教案往往就不是在上课前写的，而是在上课后“补”的；也不是作为对自己上课的记述和反思来留给自己用的，而是从参考书或网上抄来供领导检查时看的。撇开这种极端反常的情况不说，就按正常状态，教案也并不一定都要写成内容详尽、格式统一的稿件，而是把自己备课中的心得以及对上课的大致规划写出来就行。基本就两项内容：教学目标或任务、教学过程或措施。但现在一般学校都要求甚严，格式、内容甚至字数都有统一标准。有些学校，教案之外，还要求再写一份学案，内容更为繁杂。因为不堪重负，加之部分教师固有的惰性，于是相当多的教师的教案就直接从别处照抄、下载，课前来不及便课后去补做。显然，这种纯粹成为一项额外负担，对教学、对教师都没有任何积极意义的教案，完全可以不写。

二是批改作文。语文教师比其他教师更累，最主要的就是有作文批改的任务。我的那些毕业后做了教师的学生们，一个个之所以逐渐失却了对做教师的热情，产生对工作的倦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受不了批改作文的艰辛。语文课学生的写作练习即作文必得由教师批改，这不知是始于何朝何代的规矩，但实际意义其实并不像历来人们想象的那么巨大。关于这一点，叶圣陶、吕叔湘两位先生在1978年年初就分别有过具体的阐述，并且都明确指出是“徒劳无功”。美国前些年有一本名为《作文：研究、理论与应用》的作文教学论著也指出：“教师在家里或办公室批改作文后再发给学生，对发展学生的作文能力没有什么作用。”但遗憾的是，至今我们几乎所有的中小学校还是把作文批改作为对语文教师工作检查的一项重要指标：批改得细，便认为工作好；评语、批改符号少了，便被斥为对学生不负责。这其实也是一项自欺欺人、自我满足的纯行政化措施。作文之道，在学生自己去写，而不在别人去改。所以，作文教学中教师最该做的，应是在学生动笔之前引导、鼓励他们自己去写，而不是在等到学生已经写完交上来后再去做评判对该篇作文的方方面面说三道四。因此，教师与其整天趴在办公桌前搜肠刮肚、字斟句酌地批改学生的作文，不如偶尔“下水”也和学生一起写写，或者将自己平时写好的拿上几篇到教室里和学生一起交流。实际上，大凡比较优秀的教师似乎都没有在作文的批改上花费太多的时间。魏书生老师教了三十年的语文，没批改过一篇学生作文，而他的学生初中毕业都可以在20分钟以内写出五六百字文从字顺的作文。但我们那些每天都在忙着批改作文的教师，到头来却是学生高中毕业依然绝大多数不会写文章；甚至那不知被老师在作文本上纠正过多少遍的“的”“地”“得”能正确使用的也是越来越少。(www.daowen.com)

三是跟自习。我有一位在县一中做语文教师的学生，每周有四天要跟早自习，有两天要跟晚自习。早自习是6点50必须站到教室门口，晚自习是从晚上7点半到10点半。这样的作息时间下，好多新参加工作的教师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睡个透觉。每天连最基本的睡眠都不能保障，教师工作的一切乐趣便必然都被打了折扣。在我国，好多中学生虽然因负担过重也是睡眠不足，但那就初三、高中几年，而中学教师是一辈子都得这样过，并且还被看作理所当然。所以，做上几年教师便渴望跳槽改行，这在任何人都顺理成章。自习，顾名思义，是学生自己去习得，是学生将在课堂上教师所教的东西温习、复习或者运用于实践。因而，这自习本来完全是学生自己的事情，不仅自习的空间应由学生自己独享，而且自习的时间每个学生也可以不完全一样。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小学校的自习都是统一把学生圈在教室里，并且还要教师紧紧地“跟”着。学生的自习受教师监管和主宰，不仅学生丧失了自己学习的权利，教师的工作时间也被严重延长。学习，永远是学习者自己的事情，如果连学生的“自习”也都要求必须有教师的完全监控，那就不只是单纯的教师受不了的问题了，学生更是受不了，尤其是，他们所应当养成的自觉、主动学习的意识和习惯将从何而来？这样相比而言，教师起早贪黑的劳累倒成为其次的了。

如果做教师的都省去这三件事情，或者这三件事情都按其自身的规律运作——教案真正成为教师自己的备课所得和教学依据；学生作文的处理只是通览一遍然后与学生共同评改；自习时间教师可以去教室走走但绝不是从头至尾都得守着——那么，做教师的就可以过上和其他行业的人一样的日子了，也才能够有时间做作为教师必须要做的读书学习、考察社会的功课了，并且也才有可能体会魏书生“教育是一种给人以双倍精神幸福的劳动”以及钱理群“做教师，真难，真好”这些话的含义了。到了这个境界，做教师的尤其是做语文教师的对自己职业的认识和感受，就绝不会还像今天这样如我的一位学生在其QQ签名中慨叹的——“这次第，怎一个‘累’字了得！”。

又是一届学生毕业离校了，他们中又有一些人要去当教师了。这样的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将来能够把教师做得不是太累。因为，只有在相对轻松的工作过程中，他们才有可能更充分地体会到做教师本来就有的那种美好和快乐，并且也才不会认为我曾经多次讲过的那句话——教中国语文课，做无比幸福人——是骗他们的。

（来源：QQ日志　发布时间：201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