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郦食其一样,陆贾也是一个辩士,他之得名稍晚一些。汉高祖派他到南越(岭南,今广东、广西、越南一带),封尉他为南越王。尉他实名赵他(音驼),秦时为南越尉官,一直盘踞在此地。《史记》称呼人名时多前置官职,如王僚即是吴王僚,有时索性只称官职,如太仓公。岭南与华夏长久隔绝,音信不通,尉他对中原发生的变故不甚了解,对汉高祖取得天下也不以为然,因此对陆贾表现得很傲慢。他问陆贾:“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史记· 郦生陆贾列传》,下同)这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陆贾实在难以回答,只好含糊其辞,“王似贤”。不料尉他不甘心,接下来又问:“我孰与皇帝贤?”简直有些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夜郎自大的故事尚在这以后。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他到达大夏国的时候,见到有人使用蜀布、 邛竹杖(都是中国的东西)。就问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对方回答由东南身毒国(音捐毒,一名天竺,即今印度)而来。西域归来,张骞汇报出使经过,就把这件事向汉武帝说了,建议武帝派人交通身毒。此后便数次发使,但似乎都没到达。当时,长安至身毒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由河西走廊经西域南下,这条路比较畅通,但绕路太多,行经万里之遥。另一条,也是比较近的一条路,是由西南经羌地(今藏南一带)至身毒,这条路是捷径,但风险很大:一是羌人与汉没有使节来往,二是西南夷人也与中原隔绝。西南少数民族以夜郎、滇最大,也各自独立,互不往来,所以他们对汉朝尚没有一个基本的概念。西汉使者借道西行,“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史记·西南夷列传》)夜郎自大的故事由此而来。
陆贾于尉他,此前的谈话多以抚慰为主。但这个尉他不太知趣,竟把自己与汉皇帝相提并论,陆贾再也无法忍受,道:“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 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他说,汉皇帝丰沛起事以来,讨秦灭楚,成就了与五帝三王同功的大业。统一之后,人口以亿计算,辖地有万里之广,物产丰盛,车马滚滚,政令划一,这是天地开辟以来未曾有过的局面。而南越只不过统领数十万人,地处崎岖,偏居山海一隅,只比得上汉朝一郡。依照这个条件,怎么能和汉王相提并论?陆贾以压倒尉他嚣张气焰为目的,所说大致属实,却也不无夸大之处。据钱穆先生统计,至西汉平帝时,国家有居户也只1223万余,人口5959万余。(《国史大纲》)西汉初年,战争频仍,人口当不超过4000万。
尉他本没有把自己所说的话当实,一看陆贾认真起来,马上给自己找台阶下,道:“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史记· 郦生陆贾列传》,下同)虽然他内心服气,但嘴还不饶,勉强受汉封,称臣。
陆贾出使不辱,高祖大悦,拜他为太中大夫。(www.daowen.com)
身为公卿大夫,陆贾可以经常向刘邦面谏。他是儒生出身,总觉得刘邦治国无所遵循,凭着性子乱来,就经常劝谏,希望高祖借鉴《诗经》《尚书》治国。刘邦介于文盲与半文盲之间,哪里懂得这个,骂道:“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乃公”“而公”是刘邦的国骂,经常被他当口头禅吊在嘴边,意思相当于“你老子”,比较粗鄙。陆贾接着他的话反问道:“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 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意思是:从战马上取得天下,难道能在马上治天下吗?汤武叛逆夏商取得天下,也懂得顺应民心,文武并用,这才是守天下的长久之道。以前吴王夫差、晋国大夫智伯,都因穷兵黩武而亡国;秦兼并天下仍以刑法治天下,然终至覆亡。假使秦能效法先圣,行仁义,哪里还有您的天下?!“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这句话现在很多人都耳熟能详,曾被很多开国君主引用,借以警醒上下。唐太宗李世民对这句话就很感兴趣。
刘邦被陆贾顶得说不出话,虽然不高兴,也不得不赞同。但他又不太甘心,就刁难陆贾说:“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他给陆贾布置了作业,让他把古今得失存亡的道理写下来,供人借鉴。陆贾不愧为饱学之士,胸中自有锦绣。他陆续著述十二篇文章,总结秦王失天下、汉王得天下的经验教训。“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这本书后来大多亡佚,唐魏徵在其所编纂的《群书治要》中录了一部分,可以观览其中风采。
陆贾晚年倒也过得潇洒。其时吕后执政,对高祖旧臣着意防范,陆贾于是远离政治,过起逍遥游的日子。当初出使南越,尉他曾送给他千金,他把这些钱平均分给五个儿子,让儿子们轮流侍奉他,如同一个精明的田舍翁。陆贾经常坐着安车驷马,带着一队歌舞侍从,信马由缰,到处闲逛,享受悠闲的田园生活。偶尔他也去拜访几个老朋友,了解他们的处境。一天,他去看望右丞相陈平,陈平正为国事忧虑,深感孤掌难鸣,希望有人帮他出出主意,一见陆贾,喜出望外。陈平此时尚不知陆贾的立场,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发愁吗?陆贾毫不隐晦,单刀直入地回答,你“不过患诸吕、少主耳”。一句话说到陈平的痛处。他问陆贾应该怎么做,陆贾说:“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务附;士务附,天下虽有变,即权不分。”陆贾认为国家危难之际,仅凭丞相一己之力不能拨乱反正,只有将相联手,才可能掌控局势。他向陈平推荐了太尉周勃。周勃是大将,手下掌握军队,把他拉过来,就可以达到目的。对陆贾所献计策,陈平深以为然,于是拨给他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恣其所用。陆贾又有钱花了。他日夜游走于公卿之门,笼络周勃在内的一批人支持陈平,安刘削吕。吕后死后,以周勃、陈平为首的汉臣们,起而清君侧,诛诸吕,恢复刘姓统治,一切都按照陆贾当初的计划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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