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多奇男子,亦多奇女子,唯史书多不载。范晔《后汉书》始有《列女传》,然亦非范晔所作,采自刘向之书。可叹女子进入正史,只能以烈女的形象出现。《史记》记女子,则有《吕后本纪》《外戚世家》,多书宫掖阃闱之事。其余所记女子,多属事有牵引,不得不书。
张汤为廷尉,用法刻深,陷人于狱则多方凌折,深文周纳。后也被举发下狱。汉朝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即三公九卿耻于对簿公堂,受狱吏摧折,一旦下廷尉狱,往往自杀,以期保住最后的名节。但张汤入狱后却迟迟不见动静,汉武帝只好派赵禹狱中责问,张汤不服。赵禹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史记·酷吏列传》,下同)告诉他杀伤过多,惹起众怒,天子为息怨才决心重治,情势如此,你不自行了断,难道还要对簿公堂?张汤遂自杀。汤死,家产不过五百金,都是汉武帝赏赐。家人打算厚葬张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汤母激愤于汤之被陷,忠而无果。汉武帝闻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称奇之余,他对母子刚烈之风不无欣赏。
陈胜起事,项梁响应,率八千子弟渡江而西。闻陈婴占领东阳(东阳县隶东阳郡,故治在今安徽天长),派人与之联合。陈婴原为东阳令史,为人忠厚严谨,有长者风。时东阳少年杀县令,聚众数千人造反,苦于没有合适的领袖,挑来挑去,相中了陈婴,要立陈婴为王,异军突起,割据一方。陈婴母对儿子说:“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史记·项羽本纪》)她不愿儿子做王, 口头上说陈家无富贵命,实际上不愿担祸首之责。附骥于人,成可封侯,败可逃匿。替儿子打算后路,陈婴母可谓智者。既不阻止儿子造反,也不愿其挺身履险,这叫知进退。
王陵与刘邦是同乡,生性率直敢言,能任事。刘邦对他很是敬重,以兄长事之。刘邦起事后,他也聚集数千人独树一帜,割据一方。刘邦势力壮大后,王陵就与之合兵一处。楚汉相争,项羽打算争取王陵,用的办法却不高明——他把王陵的母亲抓来相要挟。王陵慌忙派人交涉,见了陵母后,老人说:“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史记·陈丞相世家》)遂伏剑而死。后代有人说,闻此母之言,可知刘邦之得人心,固可测项羽之必败。
秦与赵兵相拒长平,秦军数败赵军。时赵国大将赵奢已死,赵使廉颇为将抗秦。秦军攻不已,利在速战,廉颇深知其弊,坚壁不战。秦行反间计,赵王误信,以为廉颇怯战,打算战场换将,以赵奢子赵括代之。赵括其人善于纸上谈兵。其从小学兵法,熟记于胸,谈及兵事,纵使赵奢也不能应付。赵奢虽说不过儿子,但并不赞同儿子的态度,他对赵括母亲说:“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下同)打仗是要死人的,而赵括提起来却很轻松,以这个态度领兵作战,不失败才是怪事。因为赵奢有言在先,当听说赵王打算任命赵括为将,括母就上书劝阻赵王。赵王接见了她,问她为什么要阻止这件事。她回答说:“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她分析了父子两人的特点,说赵奢为将,广交朋友,礼贤下士,经常请人吃饭,君王的赏赐都分给部下和士卒,上下乐为其用。他出征之后就不再过问家事,以国事为重。现如今赵括才当上将领就官气十足,以上示下,君王的赏赐全部运到家里,买田置地,不以国事为忧,因此不适宜做将。赵王听后,却不以为意,坚持要任用赵括。这样,赵母只好说:“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意即,您实在要坚持,一旦事与愿违,赵括作战失败,能否免除家人连坐之罪?赵王答应了她。
以上诸为人母,处事皆卓荦不群,均有可称者。张汤之母刚烈,陈婴、王陵之母遇事见智,赵括之母鉴人明烛,机智雍容不亚于男子。
为人子女也有奇者。司马相如有才学而穷困,赴临邛县谋食,县令召集县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出面款待。中有卓王孙者,家僮百人,富甲一方。其女卓文君新寡,相如慕之,于酒席中以琴挑其心,卓文君遂夜奔,上演了一出《西厢记》。可见汉初对男女之大防戒律并不严。两人虽一见钟情,但生计却成了最大的问题。不得已,他们“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下同)两人尽其所有,开了一间酒肆。卓文君烧火造酒,司马相如身穿跑堂的服装,洗洗涮涮。“犊鼻裈”相似于现今的短裤。司马相如穿着这样一件衣服,不是为了工作需要,而在于羞辱卓王孙。浪漫主义至此走到了尽头,他们为爱情做出了必要的牺牲。卓王孙引以为耻也属正常。后来,在别人的劝说下,他分给了卓文君夫妻一些财产,才不致使一对野鸳鸯沦落市井。司马相如以作赋得名,他所著《子虚赋》《上林赋》都是经典之作,充满了浪漫和幻想色彩,正如他的爱情生活一样。诚如他所说:“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之人,司马相如算一个,卓文君也算一个。
太仓公淳于意是与扁鹊齐名之善医者。汉文帝时,有人上书告他,按律当到长安坐牢受刑。淳于意有五个女儿,看到父亲要被抓到长安付狱,一路跟随哭泣。淳于意一怒之下骂道:“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下同)他抱怨生了一堆女孩,遇事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五个女儿中,最小的叫缇萦。她听了父亲的话感觉很伤心,就随父西行,到长安以后上书汉文帝:“臣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她说父亲做官太仓长,清平廉洁,现在犯法受刑,不管判死还是论刑,都让人难以改过自新。所以她自愿献身为奴,以赎父刑。汉文帝看到上书,深为怜念,动了恻隐之心,随即下诏:“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夫刑至断肢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 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史记·孝文本纪》)汉文帝引《诗经》为训,说和乐而与人为善的君子才称得上百姓父母。现在教化未行先致人以刑,不是让人迁善改恶之道。刑罚加身则肢体断,痛苦终身,为人父母难道能忍心这样做吗?他断然宣布免除肉刑。缇萦以女子而上书,可谓勇;怜父坐刑,可谓仁;献身赎父,可谓义。太仓公当慰生女也如男!(www.daowen.com)
聂政刺杀韩相侠累,因自皮面决眼, 自屠出肠而死。皮面决眼为了毁容,怕连累亲人。韩国因此不知凶手真相,购求于国人,悬赏千金。其姐荣听说这件事后,对邻人说,这应该是我弟弟干的。她赴韩国见到聂政尸体,确认是自己的弟弟,“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史记·刺客列传》)。她感念弟弟慈孝之心,赞赏弟弟的忠勇,为了不使弟弟身与名俱灭,勇敢承认,以死明志。聂政刺杀侠累,报人以义。以亲亲故,皮面决眼,可谓仁。姐荣冒死相认,以死相从,成弟之仁义。聂政之死也壮,姐荣之死亦壮,是知一门节烈也。
卓文君为了追求幸福,不惜背叛家庭,勇气过人;缇萦为使父亲脱离苦境,上书愿为官婢;聂荣为给弟弟扬名坦荡赴死,气节过人。三人都堪称奇女子,是巾帼队里的英豪,脂粉国里的丈夫。
诗曰:
红裙不为青春误,
须眉从来不让男,
金钗何愧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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