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这个东西，常常使人无法理解，所以就显得玄虚，无法把握。古人很惧怕这个命运。朱熹、二程喜欢格物，每日格一物，但“格”到命运这一块儿，就显得无所适从。命运之于人，消极成分多于积极成分。事有不利，业有不遂，功有不成，动辄就会推诿于命。司马迁于是经常感叹：命也夫！命也夫！

因为难以预知，所以能识破命运的人就显得高深莫测。《史记》里记载了很多这样的人。这些人自古就有，被称为巫史，职业是占卜、算卦，别龟、蓍之象以示吉凶，到后来一变而为辨日角、玩术数——靠卖弄玄虚博人青睐，成为江湖方士。《史记》的神秘色彩，部分由此而来。

汉高祖刘邦，在做沛县泗水亭长时，就碰见了一个这样的异人。有一天，吕雉和两个孩子在田里耙地时，有一个老丈经过，他仔细看了看吕雉，说：“夫人天下贵人。 （《史记·高祖本纪》，下同）又相了她儿子刘盈，说：“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刘邦回家，听她说了此事，追上老丈要求相命。老丈说：“向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后来刘邦果然做了皇帝。大概他做皇帝的命运是早就注定了的。

不只帝王受命运的左右，一般人也难逃它的掌控。绛侯周勃的儿子周亚夫，是文帝、景帝时著名的将军，后来封为条侯。在他未被重用时，有一个叫许贞的女相者，为他相面之后说：“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史记·绛侯周勃世家》）此人把周亚夫的一生说了个遍：预测他三年后将被封侯，封侯之后八年位至将相，把持国政，尊贵的程度，没有第二个人可比，之后的运势就不太好，再过九年将被饿死。周亚夫很不以为然：既然能贵为将相，何尝能饿死？后来的事实果如女相者所言。周亚夫居功自傲，被汉景帝抓进大狱，五日不食，饿死了。

汉武帝的大将军卫青，出身卑微。他的父亲是平阳侯府的差吏，与平阳侯府姓卫的小妾私通，生下了卫青。平阳侯尚称宽容，把卫青作为家人养了下来。卫青放羊的时候，有一个做铁匠活的高人对他说：“贵人也，官至封侯。”（《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下同）卫青照样不相信。“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做官封侯这样的事，他是连想都不敢想，但也被言中了。

人之命运多舛，有时贵为皇帝也不能改变。汉文帝喜欢一个叫邓通的宠臣。有一次，汉文帝做梦上天，上不去，被一个人推了一把才上得天去。醒来后，发现伺候他的邓通就是梦中的助推之人，遂宠幸不已。又担心邓通遭受任何委屈，就请了个方士为邓通相面。相得很不好：“当贫饿死”。（《史记·佞幸列传》，下同）汉文帝说：“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谓贫乎？”于是把蜀地的一座铜山赐给邓通，同意他私自铸钱。此后，其所铸“邓氏钱”遍天下，邓通富可敌国。但这个办法并没有改变邓通的命运。汉文帝死后，景帝立。他很厌恶这个邓通，没收他的全部财产，邓通最后穷困而死。

因为有这么多的人受命运摆布，所以古人教育人要安身立命，少生妄念。因为命运无常，我们在谈起它的时候只好噤口不言。

诗曰：(www.daowen.com)

命运无常付转轮，

数奇何必怨鬼神^[1]。

蚁槐国里东床梦^[2]，

不解人生有浮沉。

【注释】

[1]“数奇”句：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史记·李将军列传》）

[2]“蚁槐国”句：东平淳于棼于古槐下，梦入异国，做南柯太守，聘为驸马，倾尽荣华富贵。酒醒，乃南柯一梦。向之南柯国，蚂蚁国也。（《唐宋传奇·南柯太守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