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史料部分)。前面的文章多为对于“鸳蝴”派的口诛笔伐,后面才有了郑逸梅《民国旧派文艺期刊丛话》和范烟桥《民国旧派小说史略》、严芙孙《民国旧派小说名家小史》的“史料”文字。很显然,“旧派文艺”“旧派小说”都是为了躲着“鸳蝴”而生憋出来的一个托词。学者范烟桥为着研究的方便,“发明”了一个中性的词“通俗文学”。我最近为同一个选题,写了两篇前言。读者自能分辨出哪篇是哪篇。
一百年前的“五四”和新文化运动,催生了新文学的萌芽。一百年前新文学破壳而出,却发现眼前横亘着一座大山,一个强劲而美艳的对手——“鸳鸯蝴蝶”文学。经过二十多年的厮杀缠斗,起源于清末民初的“鸳鸯蝴蝶”文学逐渐衰落甚至溃不成军,不敌精锐猛进的新文学阵垒,直至一九四九年前夜,“鸳鸯蝴蝶”文学寿终正寝。
鲁迅先生一九三一年曾说:“到了近来是在制造兼可擦脸的牙粉了的天虚我生先生所编的月刊杂志《眉语》出现的时候,是这鸳鸯胡蝶式文学的极盛时期。后来《眉语》虽遭禁止,势力却并不消退,直待《新青年》盛行起来,这才受了打击。”(《二心集》)“鸳鸯蝴蝶”文学与新文学互为消长,鲁迅先生用两个阵营的代表刊物做了精辟概括。由此我们得出一个观念,所谓文学流派(文坛)交锋,实质上比拼的是双方拥有期刊杂志的数量。其中最典型的战例,莫过于沈雁冰(茅盾)一九二〇年夺取“鸳鸯蝴蝶”文学重镇《小说月报》的主编权。经此一役,新文学快马扬鞭奔向前,“鸳鸯蝴蝶”文学则“金陵王气黯然收”。
如今我们站在一段文学历史的终点,重新审视和评介一段文学历史起点的“鸳鸯蝴蝶”文学,也许会发现“鸳鸯蝴蝶”文学的流风余韵并未彻底消歇,只不过换了块招牌或化整为零而已。一九九二年黄安的《新鸳鸯蝴蝶梦》唱出了历史的沧桑和轮回:“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
作为近现代期刊杂志史的重要组成部分,“鸳鸯蝴蝶”文学刊物理所应当占有一席。范伯群教授主张现代文学研究“双翼齐飞”,意即加强偏弱一方“通俗文学”的研究。所谓“通俗文学”其祖师爷不就是“鸳鸯蝴蝶”文学么?郑逸梅更是委婉地称呼“鸳鸯蝴蝶”文学为“旧派文学”。其实郑逸梅所述“民国旧派文艺期刊”,泰半收入本卷,如《游戏杂志》《民权素》《七天》《五铜圆》《星期》《香艳小品》《紫罗兰》《新月》《大侦探》《茶话》《橄榄》《繁华杂志》《红玫瑰》《快活》《饭后钟》《真美善》等七十种佼佼者。当然,我们也没忘记收入鲁迅先生“御批”的《眉语》,说实话,《眉语》的封面画,一百年后仍令人目迷五色。“鸳鸯蝴蝶”文学反封建反迷信的积极进步主张,语言文字的圆熟通畅,及传统文学的深厚素养等等诸方面,均不失为宝贵的文学遗产,理应长久地流传散布,这也是我们蒐求整理“鸳鸯蝴蝶”文学卷的初衷。
通俗文学,古已有之,并非新鲜事物,但是借助于期刊杂志这个新式传媒利器,便如虎添翼、如龙入海地勃兴发达起来,长盛而不衰。
简言之,一百多年来所产生的文学期刊,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为新文学期刊,一类为通俗文学期刊。新文学倾向启蒙和教育,通俗文学侧重娱情和可读,实际的情形并非泾渭分明,常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多的时候两类期刊的区别仅在于,谁的文字更白话更深刻更新潮更通俗,最终的目标是一致的——争取全部的各阶层的读者。(www.daowen.com)
这里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鲁迅是新文学作家,张恨水是通俗文学作家,应该没有异议吧。可是这并不妨碍鲁迅给母亲买张恨水的小说读——“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又,三日前曾买《金粉世家》一部十二本,又《美人恩》一部三本,皆张恨水所作,分二包,由世界书局寄上,想已到,但男自己未曾看过,不知内容如何也。……男树 叩上。广平及海婴同叩。五月十六日。”
通俗文学期刊与新文学期刊,于现代期刊史上发生过激烈地冲突和碰撞,这样的情形出现在新文学期刊的萌芽阶段,而通俗文学期刊的历史要早上二十年。冲突和碰撞的结局,不宜下结论孰胜孰败,总体上来说,共存共生,平分天下而已。
客观地讲,曾经风光无限拥有广大读者的通俗文学期刊,渐行渐远,即便是为了保存文化史料计,在影印复刻期刊杂志的文化工程方面,通俗文学期刊远远落后于新文学期刊。这种落后,不妨看成一种追赶的机遇,这也是我们启动通俗文学期刊影印工作的初心。
本卷的通俗文学期刊,涵盖了那些经典的刊物,如《繁华杂志》《紫罗兰》《小说画报》《真美善》《金刚钻月刊》《红茶》等,堪称精华里的精华,尘封已久,首次面世,诚为保存文化遗产的有长远意义的工作。
二〇一九年九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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