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只知道叶灵凤爱书如痴,看他书房里插架的都是厚重精装硬壳子洋书,真以为是位“齿白唇红”的阔藏书家呢。读过《叶灵凤日记》之后,叶灵凤的面目得做重要调整,藏书家的名称不变,作家名分不变(称他为“稿匠”亦不妨)。叶灵凤是一位有八个孩子(三男五女)的文人藏书家,以前一点也不知道呀。家累如此沉重,兼顾工作,写稿,买书,读书,应酬,家庭琐事方方面面,叶灵凤好男人形象霍然高大起来。与鲁迅的恶语相向,那是年轻气盛,逞一时口舌之快,可以翻篇了。鲁迅和亲弟弟还翻脸呢,叶灵凤算什么呀。知堂老人看着温厚仁义,翻起脸来下手可重呢。“周沈交恶”,骂也骂了,断门也断门了,再利用淫威逼得沈启无没了生路(失业),北京待不了跑去南方(沈启无此时一男一女两娃呢),赶尽杀绝忒过分,啥罪过呀,至于么。
叶灵凤的日记接地气不避俚俗,人情世故跃然纸上,这也是我不忍释卷的原因。如“十时始返。购木瓜四枚,重九斤,价七元余。归后检视,最大的一枚竟是烂的,乡下人真太不老实也”(1952年11月8日)。“今日为中秋节。晚膳略增数簋,中午分月饼,儿辈每人得两枚,皆大欢喜”(1952年10月3日)。“《新中华》送来《雕版史话》稿费壹百元。连日大穷,得此颇可一济燃眉”(1952年9月22日)。“罗四维娶媳妇,今晚在半岛酒店请客,晚上与克臻同去。客人不多,而是餐竟是各自大小分开的,所以很像自己在餐馆里吃了一顿晚餐,不像‘喝喜酒’”(1952年8月23日)。“译《拉封歹寓言》数则,因近日副刊缺稿,只好随看随译,现买现卖了”(1952年7月23日)。“家中辞走了一个女用人,整天乱糟糟,吵得不能安心做事”(1952年2月4日)。“圣诞节近了。下午与克臻偕小女三名行街,为大女购红绒大衣一件,价四十八元,又购零星食物。前几天订了一棵圣诞树,少不得添购一些挂在树上的装饰物。小儿女吵着要,只得从俗”(1951年12月8日)。“今日为新生的小女满月之期,日前有些朋友要来做满月,都一一辞谢了。天气太热,劳民伤财,实在可以不必”(1952年5月29日)。“今日为农历十二月初三。儿辈已开始购置农历新年新衣。预算一下,过这个年,约需二千元的额外开支,生活担子愈来愈重也”(1968年1月2日)。“中慧谓将采取旅行结婚方式。七日刊登结婚启事,八日早赴澳门,十日回来。已在坚道租了一间房作新房。一切皆由她自己作主决定,只好任之”(1970年10月28日)。“中绚送来豆腐、黄豆芽、杨花葡萄等,此类蔬菜不吃已许久了”(1970年4月13日)。“中敏送来200元补助家用”(1973年4月14日)。
叶灵凤八个娃,名字里都带一个“中”字,一字排开:中辉、中敏、中慧、中绚、中凯、中健、中美、中娴。
2003年市面上有过一本《叶灵凤传》。作者李广宇先生倾诉“写完《叶灵凤传》的最后一句,我不禁掩面而泣。叶灵风没能实现为他所喜爱的比亚斯莱作传的愿望,而我这个心愿竟终于实现了。我的落泪,是为了灵凤,也是为自己”。李先生抱怨“由于时空的隔阻,再加上长期以来灵凤所遭受的不公正冷遇,传记素材的匮乏,是可以想见的事情”。李先生后来认为,这本传记实为叶灵凤的文学创作传记。不知道李先生见到《叶灵凤日记》之后,会不会“为灵凤,为自己”再拼上一把。(www.daowen.com)
我对叶灵凤的痴迷,有与李先生一样的地方,即“对于叶灵凤著述的狂热搜求”。叶灵凤主持的期刊杂志,寒舍收藏有一些。《论语》杂志是邵洵美主持的幽默小品文刊物,邵洵美与叶灵凤一个命运,被鲁迅骂得很惨。幸运的是邵叶自己握有话语权的平台(杂志),就拿《论语》来说吧,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前面一期《论语》刊出叶灵凤的《献给鲁迅先生》(洋洋洒洒的清算文字),后面一期《编辑随笔》邵洵美上来就是冷冷地“鲁迅在十月十九日死了”。后面的话就可想而知了,如“他永久带着一张生青碧绿的脸”。我在《献给鲁迅先生》旁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小字“叶灵凤如果晚写一个月的话便要算作不厚道了”。
二〇二〇年八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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